慕瑾的高中三年，像一场冗长而寂静的暗恋默片。他坐在教室第三排靠走廊的位置，白冉的座位就在他正后方，中间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可这短短半米，在慕瑾心里却比银河更遥远。
他总在数学课上假装转笔，目光越过肩头偷瞄她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算题时会轻轻咬着下唇，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游走。每次被她无意间抬头撞破视线，慕瑾都会像触电般转回去，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白冉是公认的天之骄女。运动会上她是百米跑道上的红色闪电，艺术节里钢琴独奏赢得满堂喝彩，元旦晚会上作为主持人侃侃而谈。她的课桌永远摆着精致的香薰蜡烛，书包上挂着限量版的动漫挂饰，放学时总有同学簇拥着她说说笑笑。慕瑾攥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把那句"我喜欢你"咽了三年。
高三下学期的某天，他发现白冉的脸色总带着不正常的苍白。她开始频繁地趴在桌上，眉头蹙着像藏着解不开的结。有次自习课她突然干呕起来，捂着嘴冲出教室，回来时眼眶红红的。慕瑾攥紧了笔，想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最终却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错题本，墨水晕开一个深色的墨点。
高考结束那天，蝉鸣聒噪得让人烦躁。慕瑾在教学楼后的香樟树下拦住她，手心沁出的汗浸湿了口袋里的锦盒。那是他攒了半年零花钱买的银发钗，镂空的玉兰花纹，像极了她校服上别着的校徽。
"白冉，我..."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喜欢你，从高一就开始了。"
白冉穿着浅蓝色连衣裙，闻言愣了愣，随即笑了。夕阳把她的轮廓染成暖金色，她接过锦盒，指尖轻轻触碰到他的手。"慕瑾，"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心尖，"等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我就做你女朋友。"
他以为那是幸福的开端，却没看到她转身时捂住小腹的手，和瞬间褪去血色的脸。
高考出分那天，慕瑾查完成绩后立刻给白冉打电话，听筒里却只有冰冷的忙音。他安慰自己她可能在忙，直到一周后收到那个没有寄件人地址的包裹。
牛皮纸信封上只有一行字：慕瑾亲启。
他拆开包裹，发钗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本粉色封面的日记本静静躺在里面，扉页上的字迹陌生而潦草："这是那位小姐的遗物。她已无家人，临终前总念着你的名字，望你收好。"
慕瑾的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日记本，封面上的小熊贴纸已经有些褪色。他记得这个本子，高二那年运动会，她就是用这个本子记着加油稿。
20XX年9月15日 晴
今天换座位，他坐到了我前面。穿干净的白衬衫，头发剪得短短的，侧脸线条很好看。数学课他转笔的时候，笔掉在了地上，滚到我脚边。我捡起来递给他，他说谢谢，耳朵红了。原来他这么容易害羞呀。
20XX年11月3日 雨
下雨了，他没带伞。我故意把伞往他那边多倾斜了一点，自己半边肩膀都湿了。他说不用，我摇摇头说没关系。其实心里在偷偷开心，这样就能和他多走一段路了。他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很好闻。
20XX年1月1日 雪
元旦晚会他唱了《晴天》，跑调了。全班都在笑，我也笑，可是笑着笑着就想哭。他站在舞台上，聚光灯照着他，好像整个人都会发光。我偷偷录了视频，藏在手机相册最深处，不敢让别人看见。
20XX年3月28日 阴
今天他借给我一块橡皮，上面有淡淡的铅笔灰。我没舍得用，偷偷收进了笔袋。他好像对谁都很好，借给女生笔记的时候会耐心讲解，帮男生搬书的时候毫不含糊。可我总觉得，他对我好像有一点点不一样？是错觉吗？
20XX年6月20日 晴
期末考成绩出来了，他年级第十，我第十一。就差一分。班主任说我们很有默契，我低下头假装看书，心脏跳得快要炸开。如果一直这样，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就好了。
20XX年9月1日 多云
高二了，他还是坐在我前面。好像长高了一些，背更挺拔了。今天他穿了新球鞋，白色的，很干净。我在他凳子上悄悄放了颗薄荷糖，希望他能注意到。
20XX年5月20日 晴
他们说今天是表白日。我写了情书，又偷偷撕掉了。他那么优秀，肯定有很多人喜欢。我还是不要给他添麻烦了。放学时看到他和班长讨论题目，班长笑起来很好看，他们站在一起很般配。心里有点难过。
20XX年10月7日 阴
胃好疼，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可能不太好。爸妈眼睛红红的，却笑着说没事。我知道他们在骗我。回到学校看到他趴在桌上睡觉，阳光照在他头发上，有细细的金色绒毛。如果能一直这样看着他，好像疼也能忍过去。
20XX年12月3日 雨
确诊了，胃癌晚期。爸妈把房子卖了，说要去最好的医院。可是我不想治了，太疼了。今天他问我怎么最近总趴着，我说感冒了。他递给我一包感冒药，说要好好休息。药是甜的，心里却苦苦的。
20XX年2月14日 雪
情人节，他收到了好多巧克力。我也准备了，放在书包里一整天，最后又带回家了。妈妈今天哭了，说对不起我。我抱着她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能活着看到十八岁，看到他，已经很幸运了。
20XX年6月9日 晴
高考结束了。他向我表白了，还送了发钗，好漂亮。我说要等同一所大学，其实是骗他的。我知道自己等不到了。但还是想给他一个希望，就像他一直是我的希望一样。今天偷偷去看了他填的志愿，和我想填的一样呢。
20XX年6月15日 阴
爸妈出车祸了。警察来医院的时候，我正在掉盐水。护士说我当时没哭，只是很平静。可能是疼得麻木了吧。现在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好想看看他，可是不能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20XX年7月23日 晴
成绩出来了，687分。应该能上我们想上的大学了。窗外的向日葵开得真好，像他笑起来的样子。护士说我今天状态很好，其实我知道，是回光返照了。
20XX年7月23日 黄昏
夕阳好漂亮啊，像高二那年运动会他给我买的橘子汽水。胃又开始疼了，止不住地想呕血。发钗放在枕头边，我用最后的力气摸了摸，冰凉的。
我好想再看看他呀，可惜再也看不见了。
希望他能找到更好的，也希望他能幸福。
最后一页的字迹越来越潦草，末尾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深褐色，晕染开来，像一朵绝望绽放的花。
慕瑾的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日记本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插进头发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冲破喉咙，带着血腥味。他想起她最后那句"等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想起她接过发钗时的笑容，想起她总在他伏案做题时轻轻敲他的背，递过来一颗糖。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像刀子一样凌迟着他的心脏。她苍白的脸，紧蹙的眉，刻意保持的距离，原来都是藏着这样的秘密。
他曾以为半米的距离是天涯，却不知她隔着生与死的距离，陪了他整整三年。
慕瑾捡起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像捧着易碎的珍宝。他把发钗重新戴好，对着空气轻声说："阿冉，我带你去上大学。"
窗外的阳光正好，像极了她日记本里写过的无数个晴天。慕瑾的眼泪落在最后一页的血迹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仿佛是迟来的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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