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微微躬身,动作有些僵硬:“老仆分内之事。小姐一路劳顿,您的房间在二楼东侧,已经简单收拾过了。行李……”他浑浊的目光扫过门廊下那几个孤零零的行李箱,“稍后老仆会替您搬上去。”
“多谢。”苏影点点头,迈步准备走向楼梯。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掠过那幅让她心悸的肖像画。
“小姐。”张伯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调。
苏影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张伯依旧低着头,目光垂落在自己交叠的、布满老年斑的手上,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这宅子,有些地方……入夜后,特别是天黑透之后,最好……不要去。”
他的话语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积蓄力量。空气仿佛凝固了。
“尤其是,”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得几乎没有焦距的眼睛,此刻却直勾勾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沉重,锁定了苏影,一字一顿地吐出禁忌,“地、下、室。”
“地下室”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警告意味,在空旷死寂的门厅里回荡,甚至短暂地压过了窗外持续的雨声。
苏影的心猛地一沉。又是地下室。祖父遗嘱里语焉不详的警告,小周在车上欲言又止的恐惧,都指向那个地方。她看着张伯那张在昏黄灯光下如同石雕般僵硬刻板的脸,那双浑浊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绝非作伪的惊悸,像冰冷的针,刺入她的神经。
“为什么?”她追问,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紧绷。
张伯却迅速地、几乎是有些仓皇地垂下了眼帘,重新恢复了那副谦卑麻木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激烈情绪从未存在过。“老房子,年久失修,湿气重,结构……也不大稳妥。”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平板无波的沙哑,敷衍得近乎拙劣,“夜深了,光线不好,怕小姐磕着碰着。小姐还是早些休息吧。”
说完,他再次微微躬身,不再给苏影任何追问的机会,便转过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佝偻的身影很快重新融入了右侧走廊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消失不见。只剩下他最后那句关于“地下室”的警告,像冰冷的蛇,缠绕在苏影的心头,越收越紧。
苏影独自站在空旷、阴冷、光线摇曳的门厅中央。枝形吊灯发出极其微弱的“滋滋”电流声,如同垂死的喘息。楼梯旁那幅肖像画上老妇人的灰蓝色眼睛,在昏暗中似乎又闪烁了一下,冰冷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粘在她的背上。她猛地回头,画中人依旧是那副凝固的、刻板的表情。
是错觉。一定是错觉。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重霉味和尘土的冰冷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提起脚边最近的一个行李箱,沉重的箱体磕碰到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发出空洞的回响。她迈步走向那盘旋而上的、被阴影吞噬了大半的楼梯。每踩上一级,古老的木质楼梯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吱嘎作响,在死寂的宅子里传得很远,又迅速被更浓重的黑暗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吞没。
二楼东侧的房间果然如张伯所说,被简单收拾过。厚重的窗帘紧闭着,遮住了窗外无尽的雨夜。一张挂着褪色帷幔的四柱床,一个笨重的雕花衣柜,一张积着薄灰的书桌,仅此而已。空气依旧冰冷,带着同样的陈腐气味,仿佛几个世纪没有流通过。
苏影放下行李,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走到窗边,用力拉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冰冷的雨水立刻在玻璃外侧纵横流淌,外面是浓得如同墨汁般的黑暗,只能隐约看到庭院里几株张牙舞爪的黑松轮廓在风雨中狂乱摇摆。她拉上窗帘,隔绝了那令人不安的景象。
房间里有独立的盥洗室,同样是老旧的设施。她拧开黄铜水龙头,起初只流出带着铁锈味的暗红色水流,哗啦啦地响了一阵,才逐渐变得清澈。冰冷刺骨的水拍在脸上,让她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眼下带着浓重阴影的脸,眼神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惊疑和疲惫。
她草草洗漱,换上睡衣。房间里的寂静开始变得沉重,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单调地敲打着屋顶和玻璃,如同无数细小的手指在不停地抓挠。偶尔,一阵更猛烈的风呼啸而过,会带来远处松林如泣如诉的呜咽,还有这座老宅内部某个角落传来的、不明来源的轻微“嘎吱”声,像是木头在缓慢地扭曲,又像是……某种沉重的脚步被刻意放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