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影躺在那张宽大却冰冷的四柱床上,盖着同样散发着淡淡霉味的被子,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却异常清醒。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每一次风的呜咽,每一滴雨砸落的声响,每一丝若有若无的木头呻吟,都清晰地传入耳中,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跳动。她闭上眼,试图入睡,眼前却反复闪过那幅肖像画上灰蓝色的、似乎会移动的眼睛,张伯提到“地下室”时眼中深切的恐惧,还有祖父遗嘱里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住满一年”的字句。
时间在死寂和细碎声响的交织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影的意识终于开始有些模糊,即将被疲惫拖入睡眠的边缘时——
“影影……影影……”
一个声音,极其微弱,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渺,却无比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楼板,钻进了她的耳朵!
苏影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通了高压电流。睡意被彻底驱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撞击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那声音……是妈妈的声音!
那个在她童年记忆中留下温暖痕迹,却在二十年前那个同样暴雨倾盆的夜晚,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在黑松居深处的女人!那个她午夜梦回时,声音和面容都已模糊,只留下一个空落落痛楚的女人!
“影影……妈妈在这儿……好冷……下面好黑……”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哀伤和凄楚,仿佛来自地底深渊,却又无比清晰地萦绕在耳边!这绝不可能!理智在尖叫,母亲二十年前就失踪了!可那声音,那语调,那呼唤她小名的方式……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凿开了她记忆深处最脆弱的那扇门!
苏影猛地从床上坐起,黑暗中大口喘息,睡衣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侧耳倾听,心脏在死寂中疯狂擂动。声音消失了。窗外依旧是永不停歇的暴雨,宅子里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幻觉?是极度疲惫和巨大心理压力下的幻听?还是……这幢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凶宅,开始向她展露它狰狞的一角?
她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床上,黑暗中睁大眼睛,身体因为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而微微颤抖。那呼唤声,如同带着倒钩的毒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勾起了压抑了二十年的痛苦、疑惑和一丝……疯狂滋生的、不顾一切的冲动。
第二天清晨,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铅块,低低地压在黑松居高耸的尖顶上。宅邸内部的光线比昨夜更加惨淡,每一扇窗户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污垢,吝啬地透进一点灰白的光,无法驱散任何角落的浓重阴影。空气里那股陈腐的霉味似乎更重了,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铁锈般的腥甜气息。
餐厅里,一张笨重、能坐下二十人的长条橡木餐桌空荡荡的。只有尽头的一角,摆着一份简单的早餐:几片烤得焦硬的面包,一杯寡淡的红茶,还有一个煮鸡蛋。张伯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将餐盘放在苏影面前,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刻板的恭敬,但比昨晚似乎更加僵硬迟缓。他的脸色在灰白的天光下显得更加难看,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淤伤,浑浊的眼珠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仿佛一夜未眠,或者经历了什么巨大的折磨。
“张伯,”苏影拿起冰冷的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昨晚……我好像听到了一些声音。”她的目光紧紧锁住老人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张伯摆放餐具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动作极其细微,但苏影捕捉到了。他缓缓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看向苏影,眼神空洞,带着一种深重的麻木。“老房子,年深日久,木头会收缩变形,风灌进来,总会有些动静的,小姐。”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习惯了就好。”
“不是木头的声音。”苏影放下茶杯,瓷器磕碰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空旷死寂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是人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我。”她盯着张伯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补充,“像是……在楼下,很深的地方。”
张伯的身体瞬间绷紧了!那张刻板麻木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面深藏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恐惧!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浑浊的眼珠里爆发出强烈的惊骇,死死地盯着苏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份恐惧是如此真实,如此剧烈,以至于苏影都能清晰地看到他布满老年斑的手在微微颤抖。
“小……小姐……”张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只剩下气音,“您……您一定是听错了!是风!是外面的风!或者……或者就是木头响!”他语无伦次,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慌乱地扫视着餐厅紧闭的门窗,仿佛那声音随时会从某个角落钻出来。
“是吗?”苏影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逼问,“张伯,我记得我母亲……她当年,是不是也在这栋房子里……失踪的?”她刻意加重了“失踪”两个字,如同两把冰冷的匕首。
“咣当!”
张伯手中一直端着的一个空银质调料瓶失手掉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滚出去老远。他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那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