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林小树蹲在田垄间,指尖轻轻抚过蜜橘油亮的果皮。
他昨晚连催了三株果树,元气耗得丹田发空,此刻后颈还泛着冷汗,可望着枝头上沉甸甸的金黄果实,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每颗橘子都有拳头大,阳光透过薄皮能看见里面蜜色的果瓣,像一盏盏小灯笼。
"小树种!"
坡下传来王婶的吆喝,竹篮磕在石头上发出脆响。
林小树抬头,见王婶踮着脚往坡上爬,身后还跟着刘二虎他爹、三娃子几个村民,裤脚都沾着晨露。
"哎呦我的老天爷!"王婶刚凑近就瞪圆了眼,伸手要摸又缩回来,怕碰坏了似的,"这哪是橘子?
分明是金疙瘩!"她凑过去闻了闻,鼻尖几乎贴到果皮上,"香得人魂都要飘了!"
刘二虎他爹掰下一颗,指甲轻轻一掐,甜汁"滋"地溅在他手背上。
他舔了舔,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比镇里卖的蜜饯还甜!
我昨儿去集上,那城里来的阔太太买橘子,挑最红的还嫌酸,要知道咱这......"
"婶子,"林小树抹了把脸上的雾水,喉结动了动,"您前儿不是说镇里药铺掌柜喊这是'仙果'么?"他蹲下来,把一颗橘子放进王婶的竹篮,"要不您今儿再跑趟镇里,找那卖水果的李老板试试?
要是能卖出高价,往后咱们坡上这片橘子林,家家都能分润。"
王婶捏着橘子的手直颤。
她老伴瘫在炕上三年,药钱像个填不满的窟窿,前儿卖半筐橘子换的钱够抓三副药,她夜里睡觉都攥着那几文铜钱。
此刻竹篮里的橘子压得她手腕发沉,可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中!
我这就去!"她转身要走,又回头扯了扯刘二虎他爹的衣角,"老哥哥,帮我看着点篮子,可别让三娃子偷吃!"
三娃子梗着脖子嚷嚷:"我就闻闻还不行么?"逗得众人哄笑。
日头偏西时,林小树正蹲在院门口给小草熬药。
草屋里传来妹妹轻轻的咳嗽声,他攥着药铲的手紧了紧——小草这心疾,镇上的大夫说要五十两银子动手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可今儿这橘子......
"小树种!小树种!"
王婶的声音像炸雷似的从坡上传来。
林小树抬头,见她跑得发鬓散乱,竹篮甩在胳膊上,手里攥着一叠钞票,红的绿的在夕阳下晃眼。
"李老板!
镇东头那个李胖子!"王婶喘得说不成句,把钞票往林小树怀里塞,"他说这是'黄金蜜橘',说啥城里那些吃燕窝鱼翅的主儿就好这口!
要跟咱们签长约!"她抹了把脸上的汗,手指戳着钞票,"我卖了两筐,他给了二十两!
说往后每月要三百斤,价码只涨不跌!"
"二十两?"刘二虎他爹倒抽口凉气,"够买半头牛了!"
"我家那三亩地,明儿就翻出来种橘子!"
"我家有山核桃树,要不砍了改种?"
村民们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声音撞在院墙上。
林小树低头看着手里的钞票,指腹蹭过纸币上的纹路——二十两,够给小草抓半年的药,够给张桂香家修漏雨的屋顶,够给村里娃买笔墨纸砚......
"都别急。"他抬高声音,目光扫过围拢的人群,"坡上这片地我用元气催过,土性养人。
往后每家分三亩,我教你们怎么伺候果树。
等果子挂了果,按斤两分钱。"他顿了顿,看向王婶,"婶子,明儿你跟我去镇里,把合同签了。"
王婶用力点头,眼角泛着水光:"中!我明儿天不亮就来!"
人群散得差不多时,夕阳已经落进后山。
林小树蹲在院门口,听着草屋里妹妹轻轻的翻书声,把钞票小心收进木匣。
木匣最底层压着小草的药方,墨迹有些模糊了,他用指尖抚过"五十两"那几个字,嘴角终于扬起笑——快了,小草的病快有救了。
"哥,"小草扶着门框探出头,苍白的脸上浮着点粉晕,"桂香姐送了碗鸡蛋羹,在灶上温着呢。"
林小树应了声,转身要进屋,忽然听见坡下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望去,暮色里有个身影正往橘子林那边走,身影有些眼熟——像是村里那个总板着脸的赵德贵。
他眯了眯眼,还没看清,那人已经拐进了橘林深处。
"哥?"小草轻声唤。
林小树收回目光,摸了摸妹妹的头:"没事,许是哪个叔伯来瞧橘子。"他揽着妹妹进屋,灶上的鸡蛋羹飘着香,混着窗外飘来的橘香,漫得满屋子都是甜。
晨光才漫过屋檐,林小树正蹲在橘林边给新栽的幼苗松土,就听见田埂传来踢踏的脚步声。
抬头望去,赵德贵正背着手往这边晃,藏青布衫洗得发白,领口却硬邦邦地翻着——这是他每次要摆谱时的惯常打扮。
"小树啊。"赵德贵走到近前,目光先扫过枝头上的橘子,又落在林小树沾着泥的手背上,嘴角扯出半分笑,"昨儿听王婶说你这橘子金贵得很,我路过就顺道来瞧瞧。"
林小树直起腰,用袖口抹了把汗。
他记得赵德贵向来眼高于顶,去年村里分救济粮,自家领了半袋发霉的糙米,赵德贵却能抱走整袋新米——就因为他堂哥在镇上当文书。
此刻看赵德贵盯着橘树的眼神发亮,哪是"顺道",分明是来探底的。
"德贵叔快请。"林小树弯腰从脚边竹篮里捡了个橘子递过去,那是他今早特意挑的普通果,皮色发暗,个头只比拳头小一圈,"您尝尝,我这橘子虽没镇里说的那么神,甜是甜的。"
赵德贵接过去,指甲在橘皮上抠出道白痕,凑到鼻尖嗅了嗅。
许是没闻到记忆里那股子勾人的甜香,他眉头微蹙,却还是剥了瓣塞进嘴里。
嚼了两下,脸色更沉:"就这?
比我家后院那棵老橘树结的强点有限。"
林小树心里一松——他昨夜特意把催过元气的蜜橘全收进地窖,只留普通果在枝头。
此刻看赵德贵眼里的失望,便知道这人没尝到甜头,转身又从篮里摸出个橘子:"叔再尝尝这个?
许是我挑错了。"那橘子是他趁赵德贵不注意时,从怀里揣的布包里摸的,同样是普通果,只是皮色稍亮些。
赵德贵嚼完第二瓣,把橘子皮往地上一扔:"不尝了。"他背着手往林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你那二十两银子,可得收好了。"话音里带着刺,像根细针戳进林小树耳里。
等赵德贵的身影消失在田埂拐弯处,林小树蹲下身,手指深深插进泥土里。
他能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微弱元气波动——这是他昨夜偷偷给几株幼苗催过的痕迹,藏得极深,连赵德贵这种庄稼把式都没看出来。
可赵德贵临走那话,分明是在敲打他。
"哥!"小草的声音从院门口飘过来,"王婶说王大柱在村口骂街呢!"
林小树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土。
他早料到会有人眼红——王大柱这种游手好闲的村霸,去年偷了张桂香家半袋米,被他堵在麦垛后,挨了两拳才松口。
此刻听小草说王大柱在村口闹,他心里警铃大作,三步并作两步往村口赶。
还没到村口,就听见王大柱的破锣嗓子:"凭啥那小崽子能赚二十两?
他个孤儿,懂个屁种橘子!"三娃子在旁边附和:"就是就是,指不定偷了谁家的法子!"几个村民围在边上,有交头接耳的,有低头装没听见的。
林小树站在人群外,看见王大柱的目光扫过自己时顿了顿,接着更大声嚷嚷:"明儿我也去镇里卖橘子,看李老板认不认我!"说着故意撞了撞旁边挑水的刘二虎,水桶"哐当"砸在地上,水花溅了三娃子一裤腿。
三娃子跳脚:"柱哥你挤我干啥!"
"挤你咋的?"王大柱踹了脚路边的石头,石头骨碌碌滚到林小树脚边,"有本事你也去赚二十两!"
林小树弯腰捡起石头,指尖触到石面的粗糙,心里忽然透亮——王大柱这是在试探,在挑动人心。
他望着王大柱泛红的眼尾,想起昨夜王婶说李老板给的钱被几个村民瞧见过,怕是有人嘴快,消息早传进王大柱耳朵里了。
暮色漫上后山时,林小树蹲在灶前添柴火。
小草趴在桌上写算术,铅笔在纸上划拉,忽然抬头:"哥,王大柱刚才往咱橘林那边去了。"
林小树手一抖,火星子溅在裤腿上,烫得他缩了缩腿。
他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想起赵德贵临走时的话,想起王大柱白日里的叫嚣,心里的弦越绷越紧。
他摸黑进了地窖,从最里面的陶瓮里抓了把褐色粉末——这是他用苍耳、蛇床子和野花椒磨的痒粉,前世学神农传承时记的,抹在皮肤上能让人痒得抓心挠肝,却不伤根本。
又去柴房拆了半张旧渔网,剪成细条,在橘林外围的竹篱笆上系了圈,再挂上几个铜铃——那是小草去年过年时捡的,用红绳串着,风吹过就叮铃响。
"哥,你在干啥?"小草抱着被子站在门口,月光从她背后照进来,把影子拉得老长。
林小树转身,把痒粉往兜里塞了塞:"给橘树防耗子呢。"他摸了摸小草的头,"快睡吧,明儿哥给你买糖。"
小草嗯了一声,抱着被子回屋了。
林小树站在院门口,望着橘林方向的黑影,听着夜风掠过竹篱笆时铜铃发出的轻响,像根细细的线,把夜色里的每丝动静都拽进耳朵里。
等小草的呼吸声变得均匀,林小树轻轻吹灭了油灯。
黑暗里,他摸黑爬上窗台,透过破了个洞的窗纸往外看——月光下,两个身影正猫着腰往橘林挪,一个胖得像座山,是王大柱;一个瘦得像根竿子,是三娃子。
林小树攥紧了兜里的痒粉,心跳得像擂鼓。
他望着那两个身影越走越近,听着竹篱笆上的铜铃被碰得叮当响,嘴角慢慢扬起笑——该来的,总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