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板的轿车碾着碎石驶远后,林小树捏着合同站在晒谷场,指腹反复蹭过纸页上的红章。
王大柱刚才踉跄的背影还在眼前晃,他低头剥开兜里的橘子,清甜汁水溅在虎口——西坡老槐树下那五棵灵泉浇灌的橘树,该挂新果了。
"小树?"王婶挎着竹篮从村道过来,筐里青菜还沾着晨露,"听桂香说你那橘林闹虫灾?"
林小树抬头,眉心拧出个小疙瘩:"可不是么,昨儿烧了几棵病株,剩下的叶子都卷边儿。
李老板虽签了合同,我这儿撑死只能凑两百斤......"他话音未落,王婶的竹篮就晃了晃:"哎呦,镇里都传疯了!
刘屠户说有人收橘子出八块一斤,比往年翻一倍!"
林小树喉结动了动,眼底闪过丝暗喜,面上却更愁苦:"婶子可别往外说,我正愁怎么跟李老板交代呢。"等王婶挎着篮子走远,他瞥见张桂香端着陶碗从橘林过来,蓝布衫袖口沾着泥点,发梢挂着晨露。
"都传开了。"张桂香把陶碗往他手里一塞,是熬得稠稠的小米粥,"王大柱家烟囱今早冒了三回烟,三娃子在院门口转了八圈,鞋底都快磨破了。"她指尖点了点他手背,"你那招儿,成?"
林小树喝了口粥,暖意滚进胃里:"王大柱眼馋李老板的定金,听说减产,肯定想找便宜果子充数。"他望着远处王大柱家灰瓦顶,"得让他拿到真样本,才信得过自己仿的。"
张桂香忽然笑了,手指绕着辫梢:"你呀,坏得很。"
日头爬过树梢时,三娃子缩着脖子溜进橘林。
他昨天跟在王大柱后头,见林小树把几棵橘树挪到西坡,今儿特意挑了个林小树去镇上的空档。
裤脚被荆条勾住,他"嘶"地抽气,抬头正看见枝头挂着颗橙红橘子——比普通橘子大一圈,果蒂凝着层淡白的霜。
"柱哥说要带枝叶的!"三娃子搓了搓手,踮脚去够。
树枝晃了晃,橘子"啪"掉进他怀里,他慌忙捂住嘴,生怕惊了人。
确认四周没动静,他把橘子塞进怀里,又揪了片带虫眼的叶子——这是王大柱交代的,得让李老板看不出破绽。
林小树蹲在老槐树上,树叶遮住半张脸。
他看着三娃子猫腰跑远,指尖轻轻叩树干。
树下五棵橘树的枝桠间,新结的果子正泛青,可刚才三娃子摘的那棵,是他特意用灵泉催熟的——果皮上的霜是灵气凝结,普通橘子晒三天太阳都学不来。
"小树!"张桂香的声音从林外传来,"三娃子往王大柱家跑了!"
林小树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裤腿的土:"走,去村头茶摊听戏。"
王大柱家土坯房里,三娃子把橘子往桌上一丢,脑门汗津津的:"柱哥,我连叶子都摘了!"
王大柱凑过去,指甲掐开橘皮,甜香"轰"地散出来。
他舔了舔嘴唇,掰下一瓣塞进嘴里——跟李老板试吃的一模一样!
再看那片叶子,虫眼边缘泛着焦黑,正是林小树说的"虫害"痕迹。
"好小子!"王大柱拍了三娃子后背一巴掌,震得他踉跄两步,"明儿去镇里收橘子,挑颜色像的,再用糖水浸一宿——那股甜劲儿,李老板绝对尝不出来!"他摸着下巴笑,眼角皱纹堆成一团,"等林小树交不出货,李老板得赔我违约金,到时候......"
三娃子挠了挠头:"柱哥,那仓库......"
"镇外废弃的砖窑。"王大柱从柜底摸出个玻璃罐,里面泡着金黄的橘子,"明儿把收来的果子拉过去,掺上这几个真的——李老板就算长了八只眼睛,也瞧不出来!"
窗外蝉鸣突然拔高,王大柱抬头,见日头已偏西。
他把玻璃罐塞进破麻袋,拍了拍三娃子的肩:"走,去集上订竹筐,得装得像那么回事儿。"
林小树蹲在茶摊竹椅上,看王大柱和三娃子的背影消失在尘土里。
张桂香端来碗凉茶,碗沿沾着片薄荷叶:"他们要动手了?"
"嗯。"林小树望着远处山梁,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等他们把果子混进仓库......"他没说完,张桂香却懂了。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指尖在他耳垂上轻轻一掐:"小坏蛋,就爱算计人。"
林小树笑了,接过凉茶喝了一口。
山风卷着橘香吹来,他望着自家院子里晾着的草药——小草的药引子快齐了,等王大柱这出戏唱完,该给妹妹抓第一副药了。
王大柱这会儿正站在镇外砖窑前,用脚踢了踢满地碎砖。
三娃子扛着竹筐跟在后面,额头上的汗滴进衣领:"柱哥,这儿够偏吧?"
"偏着好。"王大柱摸出根烟点上,火星子在暮色里明灭,"等明儿货拉来,咱们连夜掺......"
远处传来归村的牛铃声,王大柱没说完的话被风卷走。
他踩灭烟头,转身往镇上走——明天,该是他林小树栽跟头的时候了。
月上梢头时,林小树蹲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看王婶带着七八个妇女打着火把往橘林走。
张桂香提来盏马灯,灯芯在风里晃出暖黄光晕:"你昨儿跟王婶说'李老板最恨被耍,咱们得把真货提前送到',她连饭都没吃就去喊人了。"
"王婶疼小草,知道这橘子能换妹妹的药钱,比我还上心。"林小树搓了搓手,夜凉浸得后颈发紧。
他望着火把在橘林间星星点点,像一串流动的萤火——西坡那五棵灵泉橘树早被他用元气催得果子沉甸甸,普通橘林的果子虽没灵泉加持,但日照足、温差大,甜度本就比镇里货高两成。
王大柱用糖水浸的橘子,甜得发齁,和自然甜差着味儿呢。
张桂香把带来的粗布袄往他肩上一搭:"我去帮着摘,你回屋歇会儿。"她转身要走,又回头抿嘴笑,"明儿看王大柱那老脸往哪儿搁。"
林小树没接话,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橘林里。
他摸出怀里的玻璃药瓶——这是给小草配的第一副药,就等橘子款到账就能抓药。
夜风卷着橘香钻进鼻腔,他忽然听见院角的竹筐"咔嗒"响了声,低头见小草抱着个布娃娃站在阴影里,发梢还沾着药罐里的水蒸气:"哥,我不困。"
"傻丫头。"林小树弯腰把她抱起来,小草的脸贴在他颈窝,像片薄荷叶似的凉。
他轻轻拍着她后背,看橘林方向的火把越来越密——等明儿王大柱的戏唱砸了,小草的药,就有着落了。
晨雾还没散透,王大柱的牛车就"吱呀"停在李老板仓库门口。
三娃子跳下车,裤脚沾着砖窑的红土,扯着嗓子喊:"李老板!
柱哥给您送三百斤蜜橘,颗颗甜得能齁死人!"
仓库门"吱呀"拉开条缝,李老板穿着深灰西装走出来,金丝眼镜上蒙着层雾气。
王大柱搓着手凑过去:"李老板您瞧,这果子跟您试吃的一个模子刻的——"他抓起个橘子往李老板手里塞,指尖沾着糖水的黏腻。
李老板没接,反而弯腰从脚边竹筐里掏出个橘子。
王大柱瞳孔一缩——那橘子比他车上的更红,果蒂凝着层淡白的霜,正是三娃子从林小树那儿偷的样本!
"这是林小树昨儿夜里送来的。"李老板捏着橘子晃了晃,"他说怕我等急了,特意让村民连夜采摘。"他剥开橘皮,甜香"轰"地散出来,比王大柱车上的浓了一倍。
王大柱额头的汗"唰"地冒出来,伸手去摸自己车上的橘子。
他掰下一瓣塞进嘴里,甜是甜,可没了那股子清冽的果香,倒像喝了口熬化的麦芽糖。
他喉咙发紧,硬着脖子说:"李老板您别听那小子忽悠,我这橘子......"
"够了。"李老板把手里的真橘子往王大柱怀里一丢,"我做水果生意二十年,自然甜和糖水浸的,尝一口就分得出。"他指了指王大柱车上的竹筐,"你这橘子,表皮发暗,果蒂没霜——林小树的果子,连叶子上的虫眼都是新鲜的。"
三娃子"扑通"跪地上,裤裆沾了块泥:"柱哥我没撒谎!
昨儿摘的橘子明明跟这......"
"闭嘴!"王大柱抬手要打,巴掌举到半空又泄了力。
他望着仓库墙上林小树的合同,红章在晨雾里泛着暗血似的光。
后槽牙咬得咯咯响,突然抓起个橘子砸在地上——果肉迸裂,黄色的糖水渗进砖缝,像滩化不开的脓。
"林小树!"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在仓库铁皮墙上嗡嗡回响,"你耍我!"
林小树站在仓库斜对角的土坡上,怀里的小草揪着他衣角。
张桂香挤过来,手里攥着把野菊花:"瞧见没?
王大柱的脸比煮熟的猪肝还红。"
"他该恨的是自己。"林小树望着王大柱踹翻的竹筐,橘子骨碌碌滚了一地,"贪心的人,总觉得别人的东西能偷,能骗,能抢。"他低头摸了摸小草的发顶,小姑娘正盯着仓库门口的真橘子看,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
李老板突然抬眼往坡上望,林小树顿了顿,牵着小草走下土坡。
王大柱见他过来,抄起根扁担要扑,被李老板的保镖一把拦住。
李老板摘下眼镜擦了擦,嘴角扬起笑:"林兄弟,你这橘子,我打算再加两成价。"
"不急。"林小树摸出兜里的合同,在指尖转了转,"我想请李老板过两天来村里,办个蜜橘品鉴会。"他望着远处飘着炊烟的小石沟村,山风掀起衣角,"让大家伙儿都尝尝,咱们村的橘子,到底甜在哪儿。"
李老板眯起眼,镜片后的目光亮了亮:"好啊。"
王大柱的骂声还在身后响,林小树却没再听。
他牵着小草往村里走,张桂香跟在旁边哼起山歌。
晨雾散了,阳光落进橘林,把每片叶子都照得透亮——该给小草抓药了,该让村民都富起来了,该让小石沟的橘子,香遍十里八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