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王铁匠家的篱笆就响了一声。
王铁匠扶着墙从屋里出来，汗衫湿透了，额头青筋直跳。
他一边走一边捂着后腰，疼得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棍在戳。
前天砸铁块闪了腰，现在比往年都严重。
“瘸子！把药罐子端来！”他喊了一嗓子，院里没人应。
那个瘸腿帮工早就不见了人影。
阿花嫂挎着竹篮从巷口过来，看见王铁匠这副样子，笑嘻嘻地说：“这不是王铁匠嘛？昨天还说林小树医术不行，今天怎么自己先疼起来了？”
王铁匠脸一红，想起前天确实骂过几句。
他瞪了阿花嫂一眼：“我这是干活累的。”
“累的？”阿花嫂放下竹篮，“赵三媳妇的孩子好了，刘二伯也能下地干活了，就你还在喊疼？”
王铁匠咬牙没说话。
这两天村里的风向变了，王婶、赵三媳妇都在夸林小树。
他最后哼了一声：“治就治，怕个啥。”
晒谷场的大槐树下围了不少人。
林小树蹲在石头边捣药，石臼里野薄荷已经被砸烂了，绿汁儿混着阳光，有点清香味。
他看到王铁匠扶着腰走过来，嘴角微微上扬。
前几天故意让王铁匠偷看给娃抹药，又在阿花嫂家门口念叨老伤要早治，现在火候差不多了。
“王叔来了？”林小树站起来，“我正要去您家看看呢，这腰是不是前天搬铁块闪到了？”
王铁匠愣了一下，这事连帮工都不知道，林小树怎么会知道？
“躺下吧。”林小树指了指旁边的长凳。
王铁匠虽然平时脾气大，但还是乖乖躺了上去。
林小树拿出银针，在火上燎了燎，手指搭在他后腰的位置，元气缓缓渗进去。
他能“看”到那处淤堵像一团乱麻，旧伤加新伤，缠在一起。
三针下去，王铁匠身子一震，闷哼几声。一刻钟后，起针。
王铁匠坐起来，扭了扭腰，竟然不疼了。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笑着说：“真不疼了！”
人群炸开了锅。
“神了！”“比镇上的大夫还快！”阿花嫂站在后面，手里的竹篮都捏变形了。
林小树擦了擦手，说：“我这是祖传的医术，谁有病我就治谁。”他翻出本泛黄的本子，“就像张桂香婶子——”
人群一下安静了。
张桂香正好端着艾草汤从旁边过来，听见自己的名字也没躲，只是低头看着鞋尖。
“她三年前摔了肩颈，骨头错位。”林小树指着本子，“我给她揉好，又用艾草祛寒，这才见好。”他扫了一眼人群，“治病是看病灶，不是看谁长得好看。”
张桂香脸红了。
有人开始笑，赵三媳妇低声说：“我就说桂香嫂子哪是偷汉，是肩膀疼。”
王铁匠摸着腰挤进来：“小树，我那瘸子腿不利索，明天你帮我看看？”
林小树点头，低头收拾东西。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本子上，刚好照到“肩颈错位，寒气淤积”。
阿花嫂悄悄往后退，竹篮掉了几片菜叶子也不敢捡。
中午时分，张桂香走过来帮他收药罐。
她的手轻轻碰了林小树一下，说了句谢谢。
林小树抬头，看见她眼里有光。
远处孩子在打闹，有人喊：“桂香嫂子，你家艾草长得比别人家高半尺！”
人群慢慢散了。
林小树看着张桂香走远，又看了眼阿花嫂溜进巷子的背影，把本子收进药箱。
他摸了摸药箱上的铜锁，笑了笑。
有些误会，就让它自己破灭才有意思。
傍晚，阿花嫂提着空竹篮往家走。刚走到门口，被老李拦住。
“前两天你说张桂香三天两头往林小树那跑，衣裳穿得艳，现在怎么说？”老李拿着烟杆敲地。
阿花嫂脸红了：“我……我也是听王铁匠说的。”
“王铁匠？”老李笑了，“人家刚才还说林小树医术灵得很，你怎么就把他的浑话当真了？”
赵三媳妇也在边上插嘴：“你不是还说林小树是野路子吗？现在咋不说？”
阿花嫂说不出话，低着头溜回家了。
老李摇头，转身去找林小树。他得替张桂香把这口气挣回来。
林小树正在院子里劈柴。斧头下去，木头裂成两半。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见张桂香站在篱笆外，手里提着个蓝布包。
“桂香婶子？”他赶紧放下斧头，手上全是木屑。
张桂香走进院子，把布包放在桌上：“我娘以前腌的蜜枣，给你和小草尝尝。”
林小树搓了搓手：“我去煮点茶。”
他在灶台前添火，耳尖有点红。
那天给张桂香揉肩颈的时候，他能“看”到她体内的寒气，现在好多了。
茶煮好了，他端出来，发现张桂香正在给指甲花浇水。
“小草说等花开给我染指甲。”她说。
林小树问：“婶子，肩膀还疼吗？”
张桂香按了按脖子：“好多了，昨晚睡觉都没醒。”
两人坐下喝茶。张桂香突然问：“你为啥替我说话？”
林小树看着茶碗，声音轻：“因为那些话太脏了。你对小草好，我不能让你受委屈。”
张桂香攥紧茶碗。
她想起雨夜林小树压在她身上的温度，想起他手掌的暖意，想起他说“看病灶，不是看谁长得俊”时的眼神。
她站起身：“我该走了，小草放学要回来了。”
林小树也站起来，送她到门口。
晚风吹来，混着桃花香和她身上的皂角味。
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谢谢你。”张桂香回头说。
林小树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只说了句：“应该的。”
张桂香笑了：“那我走了。明天带两个鸡蛋来，小草最近咳得厉害。”
林小树看着她离开，才发现手心都是汗。
他摸了摸桌上的蓝布包，闻着蜜枣的甜味，比桃花还香。
夜里，林小树坐在堂屋看书，小草已经睡了。
他翻到“肩颈错位”那页，脑子里还是张桂香的眼神，温柔得像春水。
他合上书，走到东屋门口。窗户破了一块玻璃，月光照进来。
他伸手摸了摸门框，木头有点朽了，得换新的。
明天去后山砍根青冈木，再请王木匠做一块木牌……
油灯芯“噼啪”一声，林小树笑了。
他吹灭灯，月光里，东屋的门框像一个还没写完的字，等着填上“林氏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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