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空气里有泥土的湿气和草药的味道。
山雀在篱笆上跳来跳去，啄着叶子上的露水，声音清脆得像敲小鼓。
林小树蹲在院角翻晒金银花，指尖捏着干叶子轻轻转了转，有点粗糙。
他低声跟小草说今天该晒哪块地的艾草，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醒什么。
一阵风吹起竹筛里的碎叶，飘过他的袖子，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声。
风有点凉，吹过后脖子，让人打了个激灵。
“哥，车来了！”小草突然拽住他的衣角，语气里带着点紧张。
远处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比村头李老板的货车轻，但更闷，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响动。
林小树直起身，眯着眼看山路——一辆黑色轿车慢慢开过来，车头泛着一层淡金色的光，像泡在水里的木头，发亮又冷。
他把竹筛塞给小草：“去灶房收一下昨天晒的野菊，别淋潮了。”话没说完，车已经停在篱笆外。
司机穿黑西装，动作干净利索，下车后绕到后排开门。
先伸出来一根枣木拐杖，雕着云纹，蹭过车门边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接着是一双黑布鞋，裤脚洗得发白，整整齐齐。
等人站稳了，林小树才看清是个须发全白的老头，眉毛很浓，眼神扫过来时，他后背一紧。
那眼神像是能看穿衣服和骨头。
“林小友？”老者开口，声音像敲茶碗，清亮中带点哑，“我姓苏，正山。”
林小树回过神，赶紧擦了下手，扯了扯蓝布衫：“快请进。”侧身让出门，还看了眼车后窗，有个反光，像是司机的手按在车门上，没下车。
张桂香端着盆从灶房出来，晾衣绳上的蓝布衫被风吹起来一角，露出她腰间系的红布带。
她走路时银镯子叮当响，把盆放下后擦了擦手：“哟，稀客啊！”
“我去烧壶水，灶上还有菊花茶。”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苏老爷子拄着拐杖往屋里走，拐杖头敲门槛，咔哒一声。
“月柔是我孙女。”他说，“心脉弱，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西医说要换心脏……可她才二十。”
林小树搬了条竹椅放在对面。
小草端来野菊花茶，他接过放在桌上。
茶香混着屋里的艾草味，有点呛鼻子。
“听说你治好了赵瘸子的腿，王二婶的眼病。”苏老爷子手指摸着拐杖头，“我在省医院干了几十年，没见过能把骨头推正的手，更没见过能让枯草再长新芽的……”他顿了顿，盯着林小树，“你能救我孙女吗？”
林小树咽了口唾沫。
他想起昨晚看到的经络图，想起那句“气行则血行”。
外面传来小草逗鸡的笑声，还有桂花糕的甜味。
“我可以试试。”他说，“不过得先看看她的情况。”
苏老爷子坐直了些，像棵老松树。
他忽然伸手按住桌沿：“明天我想跟你去后山一趟。”
“后山？”林小树挑眉。
“听说你的药草长得不一样。”老爷子笑了笑，“我想亲眼看看。”
外面车发动了。
林小树转头看见司机摇下车窗，递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几张病历纸。
张桂香端茶进来，银镯子碰着碗叮铃响。
她看了一眼病历，把茶碗推到林小树面前，手指轻轻碰了下他的手。
林小树喝了一口茶，苦，但回味有点甜。
他看着“苏月柔”三个字，听见小草在外面喊：“哥！芦花鸡又来啄药苗了！”
他站起来准备出去，苏老爷子在后面说：“我相信你。”
林小树回头，看见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老爷子鬓角的白发上。
“我想先看看你治病的效果。”苏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到院子，“镇上都说你治好了赵瘸子和王二婶，但我得亲眼见个病人，晚上才能睡得着。”
林小树搓了搓手心的汗。
他想到村东头的小石头，摔断了腿，没钱住院，他用接骨草敷了三天，现在能慢慢走了。
“那就去小石头家吧。”他说，“孩子正在恢复。”
张桂香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给小草，顺手理了理林小树翘起的头发：“我也去，免得你们迷路。”她说话时，银镯子又撞响了一次，比鸟叫还清脆。
四人顺着田埂往村东头走。
苏老爷子的鞋踩过草地，沾了绿色；张桂香的裙子扫过篱笆，惊飞几只蝴蝶；小草拉着林小树的衣角，像一片随风飘的叶子。
小石头扶着篱笆练习走路，右腿绑着夹板，走得比前几天稳多了。
“石头！”林小树喊了一声。
“树哥！”小石头笑开了脸，“我能走三步啦！”
苏老爷子上前两步，弯腰检查小石头的腿，手指轻轻敲夹板边缘，又顺着往上摸。
小娃疼得皱眉，老爷子眉头也皱了起来。
“上个月摔下来，筋骨错位了三指。”林小树解释，“我先用手推正，再敷接骨草，这草是我在后山催着长的，药效强三倍。”
“您看这腿，现在七分通了，剩下的慢慢养。”
苏老爷子松开手，拐杖轻轻敲了两下。
他看着小石头走回屋的背影，又看向林小树：“催生？”
“就是……”林小树挠了挠后颈，“我能加快药草生长，药性强。”
他指着自家窗台上的野山参，“原本要长十年，我三个月就催出来了，根比同龄的密三倍。”
苏老爷子的眼神一下子亮了，像淬火后的铁。
他拍了拍林小树的肩，力道沉得像块石头：“好小子！你这本事，比我学几十年都厉害！”
张桂香嗑着瓜子笑：“老爷子总算信了吧？昨儿小树给我揉肩……”她瞥见林小树耳朵红了，改口说，“我去帮石头娘烧水。”说完扭身进了灶房。
中午时分，苏老爷子的车又停在篱笆外。
司机抱着个檀木盒子站在车边，上面雕着松鹤，油亮光滑。
“这是月柔的病历和我的联系方式。”苏老爷子把盒子递给林小树，“随时找我。”
他从口袋掏出一张磨破边的名片，“月柔……她等得及。”
林小树接过名片，硬壳纸硌得手指有些疼。
烫金的“苏正山”在阳光下发亮，底下是一串电话号码，像通往山外的路。
他想起小草吃了很多年的药，想起张桂香说“攒几年送她去大医院”，想起后山那些用元气催出来的药草——要是进城，也许能更快些。
“谢谢老爷子。”他小心收好名片，“等小石头完全好了，我就过去。”
车发动时，风吹起了篱笆上的红布带。
张桂香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给小石头的鸡蛋，银镯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进城别忘了咱村的野菊茶！”
小草拉了拉林小树的衣角：“哥，王婶说你那老屋收拾好了，明天要挂牌子。”她仰起脸，“她说要在门口放鞭炮，咱们村总算有自己的大夫了。”
林小树望着远去的车，山风吹起他的蓝布衫。
他摸了摸胸口的名片，又看了看院角那片药田。
阳光把他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后山的方向——那里有药草、有传承，或许，还有能治好小草的希望。
“明儿啊……”他蹲下帮小草擦掉脸上的灰，“该挂牌子了。”
篱笆外的枣树上，山雀又开始叫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