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完，林小树蹲在老屋门口擦“林氏草堂”的牌匾。
他用软布一遍遍擦那四个字，最后抹了点茶油，看起来亮亮的。
小草搬来一条凳子垫在他脚下，头发上还有露水：“哥，王婶说鞭炮要等太阳爬上东山顶再放，吉利。”
“知道。”林小树应了一声，手指轻轻划过“草”字的最后一笔。
这牌匾是张桂香找人连夜雕的，木头还带着松香味。
他昨晚写了三遍才满意——得让村里人觉得靠谱。
山雀叫第三次时，王婶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小树！炮仗摆好了！”她系着蓝围裙，手里拿着红布包的鞭炮，竹篾做的架子支在门外，像条红蛇。
几个孩子围过来数炮仗：“一百响？”“两百响？”
“三百响！”王婶笑着拍大腿，“我让老周头多绕了一圈，咱村头回有自己大夫，得响亮点！”她看了眼林小树洗得发白的衣服，又塞给他一把枣子，“先吃点垫垫肚子，等会忙起来没空吃饭。”
鞭炮一炸，火星子乱飞。
林小树被烟呛得眯眼，听见有人议论：“听说小树真能看病？”“前两天张寡妇肩疼，他揉了两下就好了。”“赵大夫昨天还……”
话突然断了。
林小树抬头，看见赵德贵从人群后面挤出来，衣服下摆沾着泥。
这个村医平时都带着药箱，今天却空着手，眼神不善地盯着牌匾：“我就来看看热闹，一个小毛孩懂什么医？”
人群有点骚动。
林小树握紧了手里的茶碗——他早就猜到赵德贵会来闹事。
上次给张桂香治肩伤，赵德贵开了三副膏药没用，他扎了几针就好透了；再上次给李家娃子治积食，赵德贵开的药吃了没效果，他用野山楂熬水，喝下去就打嗝了。
“赵大夫这是来贺喜？”张桂香的声音从院角传来。
她穿了件碎花衫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提着个竹篮：“我这儿有新晒的野菊，给小树泡壶茶？”她走到赵德贵面前，“昨儿我去镇里抓药，听说你在传小树用邪门药材？”
赵德贵脸红了，嘴里嘟囔了一句“胡扯”，转身挤开人群跑了。
林小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明白——陈镇医是镇上唯一一家药铺老板，上个月他治好了刘婶的风湿，抢了陈镇医的生意。
果然，中午来看病的人少了一大半。
几个老太太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其中一个开口：“娃他奶说……说小树的药草夜里发光，怕是有邪性？”
林小树没说话，转身进了屋里。
小草正蹲在药柜前整理药材，看他进来，眨着眼问：“哥，我去把后山的药田指给王婶看？”
“不用。”林小树摸了摸她的头，从药柜里拿出几味药：党参、黄芪、枸杞，都是他在后山种的。
他搬了一口铁锅到门口，架在砖头上，又拎了桶山泉水：“你们要是不信，我当场熬给你们看。”
王婶立刻凑上来：“我来烧火！”她往灶里扔了把松枝，火星子噼啪作响，“小树的药草我见过，长得可好，叶子绿得滴水！”
林小树把药摊在石板上，一边介绍：“这党参是我春天种的，没施化肥；黄芪晒了快两个月，你们看这纹路——”他用手指划过断面，“比陈镇医的好多了。”
药香飘出来时，人群又围了过来。
林小树舀了一碗汤，递给刚才说话的老太太：“你尝尝？要是喝出问题，我当场砸了药柜。”
老太太接过碗，手有点抖。
她抿了一口，眼睛亮了：“甜丝丝的，比我煮的粥还香！”她一口气喝了半碗，拍腿喊，“哪有什么邪性？这就是神仙汤！”
王婶也抢着喝了一碗：“我也喝了！”她嘴角粘着枸杞，“小树这本事，比赵德贵强多了！”
人群中响起零星的掌声。
林小树擦了擦汗，看到小草正在埋药渣——那是他特意留的，等会带大家去看药田。
日头西斜时，张桂香又来了。
她拎了个竹篮，盖着蓝印花布，掀开后一股陈香味：“我翻出来的东西，我爸当年走街串巷用的古方。”她把纸页摊在桌上，“还有这些药材，是我叔公从云南带来的，说是能补元气。”她看了眼正在看病的林小树，压低声音说。
林小树抬头，看到她耳坠晃了一下。
阳光照在纸上，他看到“九味养元汤”几个字，墨迹有些模糊。
小草凑过来看：“哥，我帮你抄！”
“先收着。”林小树小心叠好纸，“明早我去后山采些灵竹草，配这些药材……”他话没说完，门口又进来几个病人。
张桂香帮他理了理药柜，指尖碰了碰他手背：“我帮你记病历。”她轻声说。
林小树望着她头发上的野菊花，闻到窗外飘来的药香，混着烟火气，一直飘向后山。
日头快落山时，林小树鼻尖出汗。
他看着桌上一摞摞捆好的病历，张桂香刚用线绳打好结。
“每个病人的症状、用药我都写清楚了。”张桂香说，“王婶说，比赵德贵那个破本子清楚多了。”
林小树拿起一页病历看了看，夕阳下，“刘二婶：风寒入肺，紫苏三钱、生姜两片”这几个字泛着光。
他伸手按住张桂香的手：“把这些挂到堂前竹架上。”
张桂香愣了一下：“你是说……让人随便看？”
“对。”林小树点头。
他想起早上那些退缩的老人，还有赵德贵的眼神。
“谣言说我用邪药，那就让大家看看，我每味药、每根针都有依据。”
张桂香笑了：“你小子还挺聪明。”她起身去搬竹架。
人群开始议论，林小树正包最后一包药，门帘突然被掀开。
赵德贵冲进来，身后跟着三个人——马大脚捂着肚子，周铁牛揉着肩膀，还有一个灰衣老头捂着胸口喘气。
“都让让！”赵德贵喊着，“我带他们来找说法！”他撞翻了条凳，指着竹架上的病历，“林小树，马大脚肚子疼你说是肝火旺，开了夏枯草；周铁牛肩痛你扎了肩井穴；张老汉心慌你说是心气不足，让他喝红枣汤！”
“那怎么了？”张桂香抄起扫帚挡在前面，“马大脚喝了夏枯草肚子不胀了！”
“那是她装的！”赵德贵脖子通红，“她肚子里有虫！夏枯草治虫？你当喂鸡呢！周铁牛是闪了腰，该用跌打酒；张老汉胃寒，该喝姜茶！你全治反了！”
林小树放下药包，看着桌沿的木纹。心跳一下一下，像是敲鼓。
他越过人群，看向马大脚的嘴唇——那不是肠虫症的颜色。
她的舌苔是黄色的，明显是肝胃郁热。
周铁牛肩井穴周围皮肤微红，是气血通畅的表现。
张老汉脉搏沉而无力，确实是心气不足。
“赵大夫。”林小树开口，“你说马大脚有虫，但她最近根本没排过虫便；周铁牛要是闪了腰，按肾俞穴应该疼得跳脚——”他走到周铁牛身边，轻轻按了一下，“你疼吗？”
“不疼，就是还有点酸。”
“张老汉喝了红枣汤，胸口暖了吗？”
“暖！像揣了个热鸡蛋！”
赵德贵脸色变青，额头冒汗，往后退撞到了竹架，病历洒了一地。
王婶捡起一张大声念：“赵大夫，你去年给我家娃子看病，写的‘风热外袭’，但你开的药里有附子——那是温阳的！这不是治反了？”
人群开始议论。
马大脚揪住赵德贵袖子：“合着你说我有虫，是为了卖你的打虫药？”
周铁牛撸起袖子：“你那跌打酒半瓶要两块钱！”
张老汉捡起瓦片：“我儿子买的姜茶，喝了直泛酸水！”
赵德贵被推得连连后退，衣服撕了一道口子。
他转身跑出门，药箱掉在地上，药粉撒了一地。
林小树捡起一包闻了闻，是掺土的鸡内金。
“赵大夫这药，比我用的还邪。”他举起来给大家看，阳光透过纸包漏出细如金粉的光。
围观的人哄笑起来，有人捡起药粉往赵德贵身上扔。
林小树看着赵德贵跑远，终于松了口气。
张桂香靠在门框上笑：“小神医，该收摊了吧？”
太阳已经落山，草堂前的竹架染成了橘红色。
林小树蹲下收拾病历，小草端出一碗凉茶：“哥，王婶说她熬了南瓜粥，让我们去喝。”
“等会。”林小树接过茶碗，远处传来脚步声。
王婶抱着一个满脸红疙瘩的小男孩冲进院子：“这是老李家的娃，晌午吃了野桃，现在痒得撞墙！”
林小树放下茶碗站起来，看见张桂香已经拿了药箱，小草正往他兜里塞银针。
风从后山吹来，裹着药香、饭香和孩子的哭声，一起涌进了“林氏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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