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草堂时,林小树正弯腰捡赵德贵散落的病历。
铜铃突然响了,紧接着是王婶急促的脚步声。
“小树!小树!”她怀里抱着的小男孩在抽搐,脸上红疙瘩连成片,哭得撕心裂肺。
她满头汗,衣服也被抓皱了:“老李家的小石头中午偷吃了后山的野桃,镇医馆说是热毒发疹,灌了三副药,烧反而更严重了。”
林小树手一抖,病历掉在地上。
他快步上前,摸到孩子滚烫的额头,心里一紧——这热度不对劲。
小草从里屋跑出来,凉茶洒了一半,打湿了裙子:“哥,他会不会跟我小时候一样?”
“不会。”林小树嘴上这么说,可手指还是颤了一下。
他托起孩子的手腕,搭脉时眉头拧成一团——脉跳得太急,还带着滞涩感。
“借个光。”张桂香举着煤油灯过来。
暖黄的灯光下,林小树盯着那片红疙瘩,喉结动了动。
他深吸一口气,舌尖抵住后槽牙,这是他启动透视前的习惯动作。
视线穿透皮肤的瞬间,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看见血管里有几丝暗褐色絮状物,正往心脏方向游走。
胃里还卡着半粒桃核,表面裹着黏液。
“毒桃核。”他低声说,“野桃没熟透,核里的毒渗出来了。”
王婶差点把孩子摔了。
张桂香赶紧扶住她,嘴里骂道:“慌什么!”可她的手也在抖。
林小树没说话,取下银针袋,十二根银针排在竹格里。
小草已经蹲下来递水。
他洗完手,想起上次给张老汉扎针时赵德贵还在边上冷嘲热讽。
“曲池、合谷、大椎。”他念着穴位,银针刺入孩子手肘。
哭声戛然而止,孩子身子绷直又软下。
第二针下去,林小树看到毒絮往指尖退,红疙瘩开始变淡。
“桂香姐,拿瓷碗。”他说,“小草,把窗台的金银花膏拿来。”张桂香转身带翻了竹凳,外面的人又凑近了些。
最后一针扎进大椎穴,林小树额头冒汗,眼前发黑。
他咬牙坚持,直到看到黑血渗出才拔针。
血滴进瓷碗,“滋啦”一声焦糊味。王婶眼泪砸在衣服上。
“煎两钱半甘草,加三朵野菊。”他说,“分三次喝。”小草早把药罐抱去灶房了。
张桂香端来药碗,手腕上的镯子蹭到他手背:“我来喂。”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第三口药喝完,小石头打了个喷嚏,睡着了。
林小树摸了摸他的额头——虽然还有点烫,但不那么吓人了。
王婶跪下磕头:“小神医,谢谢你救我家孩子!”
“快起来。”林小树去扶她,被她紧紧攥住手腕。
草堂外围了一圈人。
周铁牛扒着门框看热闹,马大脚抹着眼泪,张老汉拄着拐杖站着。
“都散了吧。”张桂香拿着扫帚往外赶人,“小神医累了。”
林小树靠在竹椅上,小草给他盖被子。
他看着小草头发上沾的柴灰,想起早上她趴在灶台上打盹的样子。
“我去煮红糖姜茶。”小草说完转身,差点撞翻药罐。
张桂香笑着扶住她。
夜深了,小石头睡得很香。
林小树望着窗外,听见张桂香说:“明天我去后山做记号,别让人再摘野桃。”
他应了一声,想着等小草病好了,要在后山开药园。
远处传来钟声,是戌时了。
林小树迷迷糊糊想着:该不是陈镇医派人来了吧?
第二天一早,林小树擦了把脸。小草昨晚守着他,蜷在角落睡着了。
刚掀开竹帘,就看见王婶抱着小石头站在门口。
孩子揪着她的簪子玩,脸红扑扑的。
“陈镇医天没亮就来了!”王婶说。
小石头扑过来拽林小树裤脚:“哥哥扎针不疼,比爷爷的糖水甜!”
林小树蹲下身,替他理了理帽子。
抬头看见陈镇医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学徒。
“您来得巧。”林小树说,“小石头刚喝完药。”
陈镇医想摸孩子额头,被躲开了:“爷爷手凉,哥哥的手暖!”王婶笑得拍大腿。
陈镇医脸色难看:“不过是热毒发疹,本来就会好。”他对学徒说:“再诊脉。”
“不用了。”林小树拿起布包,“药渣和记录都在这儿。”他展开草纸,上面写着穴位和配比,还画了桃核形状。
陈镇医看了几眼,脸色变了。他闻了闻药渣,尝了一口,脸色发白。
“巧合!”他转身就走。
林小树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他摸了摸兜里的草纸,想起昨晚小草递水时手在抖,张桂香镯子碰在他手背上的温度。
人群安静下来。
林小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赵德贵缩在槐树下,指甲掐进了掌心。
“小树,给你带了鸡蛋!”马大脚把布包放在桌上,“明儿我们帮你开地种药草。”
林小树看着桌上的谢礼:山核桃、蜂蜜、鸡蛋,还有小石头塞的水果糖。
小草拉他袖子,掌心是半块烤红薯:“哥,我要帮你浇水、记药方……还要帮你赶走那些说你坏话的人。”
林小树蹲下来给她理头发。小姑娘脸红红的。
远处传来汽车声。
村民们纷纷抬头。
周铁牛踮脚看:“是不是镇里来干部了?”马大脚说:“可能是采访小神医的。”
林小树眯眼望村口。一道黑色影子在晨雾中缓缓靠近。
他摸了摸兜里的水果糖,心想:是福是祸,等雾散了就知道。
小草拽他袖子:“哥,糖纸硌手。”
他低头,发现自己把糖捏变形了。风吹来玉米地的气息。
林小树望着村口,慢慢展平糖纸。
不管是谁来,他都有这些笑脸、红薯、核桃和蜂蜜。
“走,先把鸡蛋煮了。”他说,“给张桂香送一碗,她昨晚守到很晚。”
晨雾中,轿车轮廓越来越清晰。林小树往灶房走,裤脚沾湿了。
他听见小石头喊:“哥哥等等我!”还有王婶的笑骂:“慢点跑!”
风掀起竹帘,吹得桌上的草纸哗哗响。
那张画着桃核的纸飘起来,轻轻落在门槛上。
引擎声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