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碾过村口的碎石路时,晨雾正慢慢散开。
周铁牛的草帽被风卷到田埂上,他没去捡,直着脖子喊:“是黑车!比镇干部那辆还亮!”马大脚挤在最前面,手里还攥着鸡食,指甲缝里沾着玉米渣:“看那车标,跟电视里老板坐的一样!”
林小树把小草往身后拉了拉。
小姑娘的手还勾着他衣角,烤红薯的甜混着她头发里的柴灰味,像根线,拴着他的心跳。
他望着轿车前盖反射的光斑,咽了口口水——上次王所长来村里,坐的是辆掉漆的面包车,哪有这排场?
车门打开,山风吹来一股沉水香。
最先伸出来的是根枣木拐杖,接着是一双青布鞋,再往上,是个须发全白的老头。
老者站在车边缓了缓,腰板挺得笔直,目光扫过人群时,连王婶怀里打鸣的公鸡都安静下来。
“是苏老爷子。”林小树反应过来。
之前给李瘸子治腿时听他说过,城里有个退休老中医,专看疑难杂症。
“李瘸子说他孙女病得很重……”
小草拽了拽他袖口:“哥,他在看你。”
老者的目光果然落在林小树身上,拐杖在地上点了两下:“你是林小树?”
“是我。”林小树往前一步,把小草护在身后,“您找我?”
“听说你治好了张木匠的风湿、周大娘的眼病,还有二狗子的蛇毒。”老者声音不急不慢,“我是苏正山,我孙女月柔心脉有问题,西医说要换心,可她才二十岁……”他顿了顿,拐杖尖在泥地上压出个小坑,“我想请你试试。”
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
马大脚把鸡食盆一放:“我的天,城里专家都搞不定的事,咱小树能行?”周铁牛赶紧捅她后腰:“老爷子都来了,肯定是打听过的!”
林小树没说话。
他看着苏正山眼角的皱纹,想起昨晚替张桂香揉肩时,透过皮肤看到她体内的淤堵。
可心脉……那是极细的经络,稍不小心就会断。
“哥。”小草轻声叫他,手在他掌心捏了捏,“你能治好我,也能治好姐姐。”
小姑娘的体温传了过来。
林小树想起三个月前,小草咳得睡不着,他抱着她在灶房掉眼泪;想起坠崖那晚,识海里翻涌的残卷告诉他“心脉者,气血之枢”;想起昨天张桂香塞给他半袋干枣,说“要是治好了城里姑娘,村里得放十串鞭炮”。
他深吸一口气,山风吹得有点凉:“我可以试试。”
苏正山眼睛亮了。
他伸手想握林小树,又缩回去,在兜里摸出个红布包:“这是月柔的病历和我这些年记的笔记,你先看看。”
“叔公,茶泡好了!”
张桂香端着几个粗陶碗走来,碗边还带着水痕。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短衫,领口松了颗扣子,露出点锁骨,头发还有点湿。
“辛苦你了。”林小树接过茶盘,指尖碰到她手背,有点温热。
“跟我还客气?”张桂香笑了笑,“老爷子是为孙女来的?”她瞥了眼苏正山,又压低声音对林小树说:“你要药材的话,后山那片野参我昨天看见冒芽了,等会儿我去挖。”
“先给老爷子上茶。”林小树打断她,耳尖有点红。
苏正山喝了口茶,眼睛突然亮起来:“这是野山茶?带松针味的?”
“可不是。”张桂香坐下来说,“后山松树下长的,我明天天不亮就去采。”
林小树看着两人聊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碗沿。
他想起“心脉衰弱”,想起识海里的《灵枢·脉度》——或许可以用灵气疏导,再配合催生的药草……
“小友。”苏正山放下茶碗,“我想亲眼看看你的医术。”
林小树抬头,撞进老者锐利的目光里。
阳光穿透晨雾,照在苏正山银白的胡须上,泛着光。
他听见张桂香凳子蹭地的声音,听见小草轻轻抽鼻子,听见远处小石头追母鸡跑过的笑声。
“行。”他说,“等会我去张老汉家换药,您要是不嫌弃,可以一起去看。”
苏正山点头,目光扫过桌上堆着的谢礼,最后停在一张草纸上。
风掀起纸角,露出背面歪歪扭扭的字:“小草的药,要甜的。”
“好。”老者语气软了些,“我跟你去。”
转过篱笆墙,张老汉家已经不远。
小石头扶着拐杖练走路,裤管卷到膝盖,小腿裹着渗药汁的布。
“林哥!”小石头抬头笑了。
林小树快步过去,伸手虚扶他胳膊:“慢点,伤筋动骨一百天,别急。”余光瞥见苏正山弯腰捡起地上一片药渣——是他昨天换下来的续断。
“来,我看看。”林小树蹲下身,指尖按在小石头脚踝上。
透视能力顺着手臂蔓延,他看见断裂的腓骨已经长出骨痂,比正常速度快三倍不止。
这是他用接骨草催出来的——那株草原本要三个月才能成熟,他耗了元气催熟七天,药汁里还加了点从野山参引出的灵气。
“能让老朽看看伤口吗?”苏正山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
林小树解纱布的手顿了顿。
纱布揭开的瞬间,张老汉冲出来:“使不得!这娃的伤……”话没说完就被苏正山的眼神止住——老者的手指悬在伤口上方,眉头越皱越紧。
“愈合这么快?”苏正山说,“西医说至少半年才能下地,这才四十天?”
林小树重新裹纱布:“用了后山的接骨草,晒的时候加了点松针灰。”他指了指窗台上的草叶,“您看这叶子纹路,比普通多三道金脉,药性更足。”
苏正山凑近看,手指划过草叶:“金脉……你种的?”
“山里野生的。”林小树回答。
三个月前他发现那株接骨草时才刚冒芽,是他连续催了三晚,才让它在暴雨中长成现在这样。
“野长的也有这药力?”苏正山不信,但没追问。
他蹲下来看小石头的腿,闭眼片刻,睁开眼时眼里有些湿润:“骨痂长得匀实,血脉通畅……你这手法,比我当年见过的老针灸师还稳。”
村民哄笑起来。
马大脚扒着门框喊:“咱小树哪用跟城里比,上次治蛇毒三天就好了!”周铁牛点头,帽子檐还沾着露水。
林小树低头系纱布结:“就是运气好,碰着几味好药。”他想起昨夜识海里的《神农百草经》注脚:“其根如金,遇灵则生”——原来那不是野草,是在等他的灵气。
“不止药材。”苏正山站起来,拐杖敲着地面,“我刚才摸了他的脉,寸关尺调和。你换药时手法有轻重,懂《灵枢》里的‘补泻’。”他掏出个牛皮纸包,“这是我孙女的舌苔图,你看看。”
林小树接过纸包,手有点抖。
宣纸上舌苔淡紫,边缘有齿痕——和小草发病时一样。
他想起三个月前抱着妹妹掉眼泪,想起坠崖那晚识海里的“心脉者,气血之枢”,想起昨天张桂香塞干枣的画面。
“我能治。”他说,“但要用我催生的药。”
苏正山抓住他手腕。
老者的掌心温暖,带着常年握药杵的茧:“你要什么药?野山参?百年首乌?我让人去挖!”
“不用。”林小树抽回手,“后山有片野参,我能催它长。”他没提那次催完直接晕倒,是张桂香背他回来的。
苏正山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他摸出张烫金名片:“这是我在城里的住址,月柔的病房暖和些。你要是愿意来,明天就走。”
“哥。”小草挤过来,拉着他的衣角,“我跟你去。”
林小树蹲下身,替她理了理头发。
小姑娘的脸还是苍白的,但比之前圆了些,是他用催生的山药熬粥喂出来的。
“小草留在家里,帮哥看药田好不好?”他说,“张桂香姐陪你,周雪晴姐也会教你识字。”
小草咬着嘴唇点头,眼尾红了。
张桂香站在她身后,揉了揉她的头:“小草最乖了,哥去去就回。”她笑着对林小树说,“我明早去挖野参,你要的药材我都备齐。”
夕阳西沉,轿车碾着碎石路走了。
林小树站在村口,手里捏着名片,能摸到上面凸印的字,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掌心发疼。
山风吹来炊烟,他听见张桂香喊小草吃饭,听见周铁牛和马大脚争论车牌子,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这心跳里,有对小草的牵挂,有对苏月柔的责任,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期待,像春天的芽顶破冻土。
夜里,林小树在灶房整理行囊。
竹筐里放着衣服、小草塞的红薯干,还有张桂香硬塞的干枣。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他望着竹筐里的行囊,突然觉得那不是包袱,而是一扇门——门后有新的药田,有更难治的病,有他没见过的风景。
他不知道明天会遇见什么,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苏月柔,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每天听见小草的笑声、张桂香的唠叨。
但他知道,有些事必须去做——就像当初坠崖抓住那卷残页,就像小草生病时冒险采药,就像现在,苏月柔在等他,他不能让任何人失望。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了一声,林小树把最后一块红薯干塞进嘴里。
月光照着竹筐里的行囊,像座小丘,安静地等着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