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张桂香已经蹲在门口剥葱。
竹篮里的葱白被她擦得发亮,像一排小月亮,在灰蒙的晨光里泛着湿漉的光。
林小树拖着蛇皮袋出来时,她马上起身,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往他怀里塞了个油纸包:“趁热吃。”
“我带了红薯干。”林小树想推回去,却被她拍开手。
“那能当饭?”张桂香笑了笑,头发沾着露水,“昨夜灶膛火煨了一宿。”她压低声音,“小草在屋里装睡,你去说句话吧。”
林小树站住。
门帘动了一下,他知道小草在被子里,睫毛上可能还挂着泪。
昨天收拾行李时,她放了七颗红薯干进去——不多不少,说是“一天吃一颗,就当哥在身边”。
“别哄她了。”张桂香轻轻推他,“再不走车就过了。”
山路上的客车鸣喇叭时,小草还是追了出来。
她穿着林小树补过的蓝布衫,赤脚踩在露水里,手里拿着个布包:“哥,这是野莓干,比红薯干甜。”
林小树接过布包,指尖碰到她的手,凉的。
三个月前用山药给她补身子时,这双手像片薄荷叶,现在总算有点温度了。
“等我回来,给你买糖葫芦。”他蹲下来替她理了理刘海,“周姐说要教你写‘林’字,你要好好学。”
司机按了第三声喇叭,金属声刺破清晨的安静。
张桂香抱起小草,往他怀里塞了把野山椒:“给苏老爷子的,他说爱吃辣。”她顿了顿,“到了京城别太老实,有钱人说话绕弯子。记住咱们村的老槐树,直溜溜长才成材。”
车轮碾过碎石路,林小树看着她们越变越小。
张桂香的蓝围裙像朵花,小草的白衣服像片云,最后都融进山雾里。
他打开油纸包,糖油饼的香味混着野莓干的甜味,鼻子里全是。
客车晃晃悠悠上了省道。
林小树望着窗外倒退的杨树,蛇皮袋压得腿发酸。
里面除了衣服,还有干枣和野莓干,最底下是红布包着的残卷——从崖底捡来的,边角还带着血。
下午三点,客车到京城西客站。
林小树攥着地址,走了三条街,终于看到朱漆大门。
门匾上的字擦得很亮,石狮子嘴里还有金粉。
“林先生?”穿黑西装的管家出来,“老爷在偏院等您。”
青石板路扫得很干净,苏正山坐在藤椅上,见他进来立刻站起来:“一路辛苦。”老人的手很有力气,虎口有老茧,“月柔的情况……比信里说的差。”
林小树被按在椅子上,茶里飘着茉莉香。
“她夜里总说胸口闷。”苏正山端起茶没喝,“上个月请了个西医,说要装起搏器。但我感觉不对,脉象奇怪。”他低声说,“苏家这地方,不太干净。但你要记住,月柔是我最疼的孩子。”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穿深灰西装的男人掀帘进来:“爸,我让人备了宴。”他转向林小树,“我是振南,月柔的二叔。”
宴会厅的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主位坐着苏正山,苏振南在右边,对面是戴眼镜的老头,白大褂搭在椅背上。
“早听说林先生厉害。”李教授夹了块桂花糕,“我想看看您怎么看病。”他敲了敲手机,“我学生小刘刚才说胸口痛,您要是能看准,我敬您三杯。”
走廊里,年轻人扶着墙,脸色发白。
林小树刚伸手,那人突然倒过来,林小树扶住他,指尖一碰手腕,血管和心跳清清楚楚——一点问题没有。
“李教授。”他松开手,“他可能是装的。”
宴会厅一下安静了。
李教授脸涨红:“你胡说!上周心电图ST段压低……”
“ST段压低是心肌缺血。”林小树平静地说,“但他心跳很正常。”他指了指小刘脖子,“他耳后都没出汗,真疼早就冷汗了。”
苏正山放下茶盏:“李教授,我们是要治病,不是来看戏。”
李教授抓起外套就走,门帘被撞得乱晃。
苏振南笑了下,伸手想拍林小树肩膀,又缩回去了:“好眼力。”
夜里,林小树在客房整理药箱。
窗台上的绿萝叶子蔫了,他摸了摸根,输了点力气,叶子马上挺起来。
电话响了,是管家的声音:“月柔小姐胸口痛,快来医院!”
林小树抓起袋子往外跑。
月光照在青石板上,像星星洒了一地。
他心跳很快,比坠崖那次还急——这次不是怕,是着急,是心疼。
袋子里的残卷硌着他腿,上面写着:“大医之道,非独治疾,更要治心。”他不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