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树顶时,林小树把最后一捧山楂倒进张桂香端来的瓷碗里。
瓷碗边沿有些发白,阳光下泛着光。
他手指碰到碗壁,冰凉细腻的感觉让他想起三年前在石崖下,张桂香也是这样端着水喂他喝。
那时候她手背上还沾着绿汁,有点草味。
“东头荒地的事,我下午就去看。”他把碗递回去,眼睛扫过院墙外晃动的柳枝。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声。
他看见藏蓝制服一闪,这次看清了那双黑色皮靴,鞋尖沾着泥,踩在地上有点咯吱声。
张桂香接过碗,指尖蹭了一下他的手背:“带点水不?日头毒。”
她围裙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的碎花布裙,洗得发白,上面还粘着一片干草叶,和当年一模一样,有股淡淡的皂角香。
林小树摇头,转身进了后院。
竹筐放在药架旁边,里面装着新采的艾草、薄荷,还有几株带着泥土的野山参,空气里有一股药味。
他蹲下身系筐绳,忽然闻到一股皮革味——不是药味,像是警服上的枪油混着皂角的味道。
“来了。”他心里想着,手指绕了两圈筐绳。
提起来的时候,他故意让筐磕到门槛,“哗啦”一声,草药撒了一地。
薄荷叶子滚到墙根,艾草沾了点泥,最上面那株野山参的红果滚进墙缝,留下一抹红色。
外面的脚步声停了一下。
林小树弯腰捡草药,眼角瞥见一个穿藏蓝制服的人闪进篱笆口。
他手在地上一撑,突然冲向巷口,竹筐甩上肩,剩下的草药又撒了一路。
脚下的青石板有点滑,是草药碾碎了。
“站住!”
女声很冷,像刀子一样。
林小树脚步一顿——这声音跟村里女人吵架完全不一样。
他转头,看到一个穿制服的女人站在五米外,一只手按在枪套上,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笔直的鼻梁,整个人看起来不好接近。
“警察。”她拿出证件晃了晃,“怀疑你涉及非法药材交易,跟我回局里。”
林小树停下,把竹筐放下。
草药堆里,野山参的红果从艾草底下露出来,在斜阳下亮闪闪的。
他看着女人帽徽上的警徽,笑了:“警花同志,我这筐里都是给王奶奶治风湿的艾草,张婶子下奶的通草,还有苏小姐调养用的野山参。”他蹲下来,拨了拨那株野山参,叶子上还有早上的露水,“要查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后山药田,每株都有标记。”
女人皱了皱眉。
她走近两步,目光扫过竹筐,突然盯着那株野山参——叶子上的纹路,和她包里照片上的一样。
她伸手想碰,林小树抬手拦住:“这参沾了人气就不灵了。”
“让开。”女人语气更冷,手已经扣住了枪套。
“林医生!”
清甜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裙子摆动的声音。
苏月柔跑过来,穿着浅蓝连衣裙,手里提着藤编手袋。
她扑到林小树前面,手袋里的杏仁饼撒了一地,空气里多了甜味。
“他是我主治医生!”她瞪着警花,“上个月我头疼得睡不着,是他扎了三针才好!你要再凶他,我就打电话给我爸,找你们局长!”
警花松开了枪套。
她盯着苏月柔脖子上的翡翠平安扣——那是京城苏家的东西,她上个月办绑架案时,受害人也戴着同款。
“抱歉。”她扯了扯领口,耳朵有点红,“职责所在。”
林小树弯腰捡杏仁饼,手指碰到苏月柔的手背。
她的手还是凉的,像是泡在井水里的玉,有点抖。
他把饼放回手袋,抬头时看到警花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我叫林雨晴,市刑侦支队的。发现可疑人联系我。”
名片边有点旧,像是翻了很多次,还有个折痕。
林小树接过来,手指擦过她手腕——皮肤下有条青紫色的筋,鼓鼓的。
他忍不住说:“你的手是不是最近经常麻?”
林雨晴猛地缩回手,差点掉了帽子。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腕,确实能看到一点青斑。
“你怎么知道?”
“上次任务摔的。”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些,“三个月了,推拿针灸都试过,没用。”
“下次来草堂,我给你看看。”林小树提起竹筐,野山参的红果在草药堆里闪了一下,“不过先说好,我的针有点疼。”
林雨晴望着他背影,笑了笑。
她蹲下身捡草药,薄荷叶子在手里揉出清苦的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外婆煮的凉茶。
等她站起来,巷子里只剩苏月柔的裙角一闪,远处传来她的声音:“林医生,我爸说要给你捐小学图书馆……”
日头偏西时,林小树回到草堂。
张桂香坐在门廊下晒陈皮,竹匾里的橘瓣蒸腾出暖暖的柑橘香。
他刚要进门,发现门缝里塞着个牛皮纸信封。
捡起来看,封面画着一朵墨色牡丹,边缘有点晕染,像是用旧毛笔画的,透着一丝老旧的气息。
他捏了捏信封,里面只有一页纸。
正准备拆开,张桂香喊他:“小树,小草的手术费到账了!李主任说下周三就能安排!”
林小树把信封塞进裤兜,转身时,墨色牡丹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像朵开在黄昏里的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