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石沟村的青石板路还沾着露水。
林小树蹲在院门口磨银针,铜盆里的水映着他微拧的眉——这是他今早第三次检查针囊了,碎瓷片在怀里硌得生疼。
"吱呀——"
院门外传来竹篮摩擦青石板的轻响。
林小树抬头,正撞进一片素色。
白九娘立在晨光里,月白旗袍上绣着淡竹,发间没有昨日那根淬毒银簪,只别了朵新鲜的栀子花,腕间竹篮里堆着山竹,果皮油亮得能照见人影。
"林公子早。"她声音软得像春溪,指尖轻轻摩挲篮沿,"前日听村里王婶说,您医术通神。
我这两日总觉得心口发闷,想请您瞧瞧。"
林小树站起身,袖中手指无意识地叩了叩大腿——这是他紧张时的小习惯。
白九娘靠近时,一缕甜腻的异香钻进鼻腔,像掺了蜜的沉水香,比那日在镇上报社闻到的更淡,却更缠人。
他垂眼盯着对方腕间跳动的脉搏,灵脉在眼底微微发烫——那脉搏跳得比常人快三分,却平顺得没有半分阻滞,哪有什么心口闷的病症?
"白小姐请进。"他指了指堂屋的木凳,转身时故意踉跄半步,让白九娘看见他腰间的银针袋——那是张桂香用旧被面改的,靛蓝底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
白九娘的目光在针袋上顿了顿,这才落座。
竹篮搁在膝头,山竹的清香混着那缕异香,在狭小的堂屋里漫开。
林小树搬了个矮凳坐在她对面,刚要伸手,白九娘已先将手递过来,葱白指尖擦过他手背:"有劳林郎了。"
林小树的喉结动了动。
他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比常人高两度——这是迷药发作前的征兆。
前日老铁头说过,药王阁的摄魂散最是阴毒,初闻时甜似花香,实则能让人渐失防备,把最隐秘的话都掏出来。
他垂眸盯着两人交叠的手,耳尖慢慢泛红,手指也跟着微微发颤。
"林郎可是嫌我手凉?"白九娘的声音又软了几分,身子往前倾了倾,月白旗袍的领口便松了些,"要不...我离近些?"
林小树的呼吸乱了半拍。
他能看见对方耳后细汗凝成的水珠,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这不是装的。
白九娘身上那缕香,混着山竹的甜、栀子的清,像张无形的网,他得拼命攥住凳角才能稳住心神。
"白小姐...莫要靠这么近。"他声音发哑,指尖轻轻搭在对方腕脉上,"你这脉...跳得有些急。"
"是么?"白九娘的指尖顺着他手腕往上爬,"许是见着林郎,心跳便不受控了。"她的指甲盖蹭过他腕间的青血管,"药王阁的大门,向来只对顶尖人物敞开。
林郎若肯跟我回去,要什么,阁主都能给。"
林小树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的指尖在对方腕间游走,表面装出被迷香影响的恍惚,实则在找那处"内关穴"——老铁头说过,醒神针扎这里,能破七成迷魂术。
他的拇指压住穴位,银针从袖中滑入掌心,冰凉的针尖抵住皮肤的刹那,白九娘的眼尾猛地跳了跳。
"啊!"林小树突然缩回手,银针"当啷"掉在地上,"对不住,我...我头有些晕。"他扶住额头,眼神却透过指缝盯着白九娘——她的面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白,原本含情的眼尾绷成了细线。
"林郎可是不舒服?"白九娘的声音还甜着,手却悄悄攥紧了旗袍下摆,"我...我这里有提神的香包......"
"不用了。"林小树弯腰捡起银针,起身时故意用袖子扫落了竹篮。
山竹骨碌碌滚了一地,他蹲下身捡,却在白九娘脚边停住——那缕异香正是从她袜底飘出来的,藏着个拇指大的银盒,盒盖上刻着缠枝莲纹,和那日墙根的碎瓷一模一样。
"白小姐的病,我治不了。"他直起身子,指尖捏着那枚醒神针,针尾还沾着白九娘的血珠,"你体内没有病灶,有的是摄魂散。"
白九娘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猛地站起身,木凳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月白旗袍下摆扫过滚落在地的山竹,有一枚被踩得汁水四溅,甜腥的气味混着那缕异香,倒比先前更冲了。
"林公子好手段。"她整理着旗袍领口,笑得比哭还难看,"阁主说你是块璞玉,偏要自己往泥里钻。"她转身往门外走,又在门槛处停住,"但璞玉要是碎了...你妹妹的药,你村里的田,可就都没了。"
"白小姐慢走。"林小树靠在门框上,指尖轻轻敲着怀里的残卷,"替我回禀阁主,泥里的草,比温室的花经踩。"
白九娘的身影消失在青石板路尽头时,张桂香从柴房转出来,手里还攥着把剁猪草的刀。
她盯着地上的山竹,又盯着林小树手里的银针,突然"噗嗤"笑了:"我就说那身素旗袍不对劲,比前日那身红的还扎眼。"
林小树摸出帕子擦针,帕子上还留着张桂香绣的并蒂莲:"桂香姐,你方才都听见了?"
"听见了。"张桂香把刀往腰上一别,弯腰捡山竹,"那女人说要断你妹妹的药...你说小草的药,是不是你用灵植催的那些?"她抬头时,眼尾挑得老高,"你放心,真要断药,我就扛着这刀去城里,把药铺的门砸了。"
林小树望着她发间蔫了的栀子花,突然伸手把帕子系在她腕上:"桂香姐,明日跟我去后山。
我新发现片野参地,用灵脉催一催,够小草吃半年的。"
张桂香的脸腾地红了。
她低头盯着腕上的帕子,又抬头看林小树——晨光里,他眼里的光比昨日更亮了些。
远处传来小草喊"哥哥"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山雀叫。
林小树应了一声,转身往屋里走。
他摸了摸怀里的残卷,又摸了摸腰间的银针袋——这些东西,够他护好所有他在乎的人。
至于药王阁...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山竹,嘴角慢慢翘起来——泥里的草要长成树,总得先把踩过来的脚,扎上几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