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柔解到第三颗盘扣时，指尖突然发颤。
铜镜里的倒影睫毛乱颤，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方才在廊下，林小树拂她鬓角那一下，温度竟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小姐？"丫鬟小桃端着温水进来，见她发怔，轻声道，"可要奴婢帮您更衣？"
苏月柔猛地回神，锦缎袖口扫落妆奁上的珍珠，"不用！"话音未落又软下来，"去...去请林先生来。"
小桃应了声退下，苏月柔望着案头未燃尽的安息香，突然想起林小树跑起来时后颈沾着的碎发。
他掌心的汗是凉的，却把她护得严严实实，连野蔷薇的刺都先扎进他手背。
廊下传来脚步声，苏月柔慌忙坐直，却见林小树提着个粗陶茶壶进来，壶嘴正冒白汽。"安神茶。"他把茶盏推到她面前，"陈皮配野枣花，你方才受了惊，喝这个压惊。"
茶雾漫上来，模糊了他的眉眼。
苏月柔捧住茶盏，温度从掌心渗进来，"你...你手背上的刺拔了吗？"
林小树低头看了眼手背，几处细红痕还渗着血珠，"方才用银针挑了，不碍事。"他从怀里摸出个绣着艾草纹的布包，"这是我晒的艾草包，敷膻中穴能祛寒气。"
苏月柔望着他蹲在榻前，布包隔着薄绸贴上心口时，温度比茶盏更烫。
林小树指尖虚按在她锁骨下方，"这里是膻中穴，寒气郁结会胸闷。"他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絮，"你最近是不是总睡不踏实？"
苏月柔喉头发紧。
她确实每晚要醒三四次，总梦见自己沉在冰窖里，可这些话她连最亲的奶娘都没说过。"嗯。"她应得轻，像片落在茶里的花瓣，"昨晚更厉害...心尖子都在抖。"
林小树的指节顿了顿。
他能看见她体内的寒雾，像团散不开的灰云，正顺着经脉往心脉钻。"以后我每天来给你敷。"他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布包边缘，"等我把后山的灵艾催熟，换更好的。"
苏月柔望着他低垂的眼睫。
他的睫毛比她想象中长，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谢谢你。"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不止今晚...上次治我咳血，还有在林子里护着我..."
林小树抬头，正撞进她湿漉漉的眼睛里。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把她眼角的泪痣染得发亮。
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把滑下来的布包往上提了提，"该谢的是你。"他说，"要不是你信我这乡野大夫，小草的药钱还凑不齐。"
更夫敲过四更时，苏月柔迷迷糊糊要睡了。
林小树刚要起身，就听她闷声喊"疼"。
他转头见她眉头紧蹙，手攥着胸口的衣襟，额角全是冷汗。
"别怕，是旧疾犯了。"林小树摸出银针袋，动作快得像风，"我给你扎几针。"
苏月柔觉得有团火在胸口烧，可四肢又冷得发木。
银针扎进云门穴时，她忍不住轻吟出声，眼泪顺着眼角滑进鬓发里。
林小树抽了张帕子给她擦泪，另一只手在她后背轻拍，"忍忍，寒气散了就好。"
他的掌心贴着她后心，温度透过衣裳渗进来，像团会呼吸的暖玉。
苏月柔觉得那团火慢慢软了，变成温泉里的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等最后一针起出时，她已经能顺畅喘气，"刚才...像有块石头压着。"
"现在呢？"林小树收针的手顿住。
苏月柔望着他染了月光的侧脸，轻声道："像...像有人给我撑了把伞。"
晨光透过窗纸时，苏月柔醒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竟比往日多了分血色。
床头的陶壶还温着，茶盏下压着张纸条，是林小树的字迹："草药热敷方在案头，每日两次。"
她攥着纸条跑出门，正见林小树要往院外走。"等等！"她喊，鞋跟绊到门槛，差点栽进他怀里。
林小树忙扶住她胳膊，"怎么不多歇会儿？"
苏月柔望着他发顶翘起的碎发，忽然抓住他手腕。
他的腕骨比她想象中硬，皮肤却带着日晒后的暖，"昨晚...如果不是你在，我可能撑不过去。"她声音发颤，"我...我信你。"
林小树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喉结动了动。
他抽回手，却把药囊往她手里塞，"信我就按时敷药。"他说，转身时衣角扫过她手背，"我得回村了，小草该等急了。"
他刚走到前院，就见个穿玄色短打的中年男人守在影壁后。
男人见他过来，抱了抱拳，"林先生，我是苏老爷子的亲卫队长赵山。"
林小树停住脚，"赵队长找我？"
赵山从怀里摸出个檀木匣，打开是块羊脂玉牌，"老爷子说，若林先生愿做苏家专属医师，这玉牌可通苏府所有产业。
治好了小姐，再赠药田百亩。"
林小树望着玉牌上的"苏"字，笑了笑，"赵队长替我谢过老爷子。"他说，"可我在村里还有妹妹要养，还有片灵田要照料。"他指了指远处的青山，"医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换富贵的。"
赵山盯着他眼睛看了会儿，突然笑了，"我就说，能把小姐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没那么容易被金子砸晕。"他合上木匣，"我这就回禀老爷子，说林先生是个妙人。"
林小树出了苏府，山风卷着槐花香扑过来。
他加快脚步，远远就看见村口的老槐树底下站着个人——张桂香穿了件湖蓝印花布衫，双手叉腰，脚边还搁着半篮刚摘的黄瓜。
"林小树！"她拔高了嗓子喊，"昨晚跑哪儿去了？
是不是跟那个穿金戴银的大小姐？"
林小树刚要解释，身后传来清清脆脆的叫声："林哥！"周雪晴跑过来，扎着的马尾辫一颠一颠，"村东头的蜜橘园出事了！
叶子全卷起来，像被火烧过似的！"
张桂香的话梗在喉咙里。
她望着林小树瞬间绷紧的脸，到底没再追问，只把黄瓜篮往他怀里塞，"先去看园子，饿了吃根瓜垫垫。"
林小树接过篮子，黄瓜上的露水沾湿了手背。
他看了眼周雪晴发白的指尖，又看了眼张桂香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揉了揉妹妹留下的小布包，"走，去看看。"
山路上的野蔷薇开得正艳，林小树走在前头，两个姑娘跟在身后。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混着蜜橘花的甜香——这味儿，不像普通的病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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