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的鞋尖刚踏上蜜橘园的田埂,后颈的汗毛就竖了起来。
原本该是一片翡翠叠金的果园,此刻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气。
墨绿的橘叶蜷成焦黑的卷儿,压弯了枝桠;拳头大的蜜橘皱巴巴挂着,表皮裂开细小的纹路,渗出暗褐色的汁液。
风掠过树梢,竟传来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无数枯叶在互相啃噬。
"昨天还好好的......"周雪晴跟在他身后,指尖攥着衣角,声音发颤。
她的布鞋碾过掉落的橘子,汁液溅在裤脚,"早上我来摘晨露,果子还甜得能淌蜜......"
林小树蹲下身子,指尖插进树根旁的泥土。
潮润的土粒里裹着细沙般的粉末,凑到鼻端轻嗅,有股刺鼻的酸苦——像烧糊的中药,又混着点铁锈味。
他喉结动了动,后槽牙轻轻咬了咬腮帮。
上回在镇里药铺见过这种气味,是孙屠户为了给母猪催膘,偷偷买的"壮根粉",说是能让牲畜多吃快长,结果毒死了半圈猪崽。
"小树哥?"张桂香蹲下来,湖蓝布衫的下摆沾了泥,"咋了?"
他没答话,闭眼深吸一口气。
元气顺着经脉往上涌,太阳穴突突跳着发涨。
这是用灵脉探察的老法子,得把自己的气感往土里送。
果然,刚触到树根,就像被针戳了似的——原本该是清润的生机,此刻全被腐蚀成了黏糊糊的黑块。
"是人为的。"他猛地睁眼,眼底血丝漫上来,"有人撒了腐蚀性的毒粉,专毁根系。"
"啥?"张桂香"腾"地站起来,布衫下摆的泥点甩到周雪晴脸上,"谁这么缺德?
咱们村的蜜橘才刚谈下镇里的收购,上回李屠户还说......"
"够了!"
粗哑的嗓门从身后炸开。
老李头扛着锄头挤过来,灰白的山羊胡抖得像筛糠,"我就说不该把果园交给毛头小子管!
上回他说要改种灵肥,我就觉着邪乎,现在倒好——"他用锄头戳了戳焦黑的橘叶,"全毁了!
我家那三亩地,指望着卖橘子给孙子交学费呢!"
几个村民跟着起哄。
王婶抹着眼泪揪林小树的袖子:"我家小柱等着橘子钱抓药......"刘叔叼着旱烟,火星子簌簌掉在地上:"早说这小子能有啥本事,治个头疼脑热行,种庄稼?"
林小树被挤得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上粗糙的树干。
他望着这些熟悉的脸——王婶昨天还给他送了煮鸡蛋,刘叔上个月帮他修过漏雨的屋顶。
此刻他们眼里的焦急像火,烧得他喉咙发紧。
"我能修。"他提高声音,掌心按在最近的橘树上。
树根的腐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疼得他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给我一夜时间,用灵泉水配解毒剂,再催发元气......"
"吹吧你!"老李头的锄头重重砸在地上,"上回说灵泉水能浇出甜橘子,我信了;说催发元气能增产,我也信了!
现在倒好,我信你一回,全家喝西北风?"
"老李头你放屁!"张桂香突然扑过去,把老李头的锄头抢过来扔在地上。
她的脸涨得通红,胸脯剧烈起伏,"上回村里闹虫灾,是谁用灵泉水救了半片玉米?
上回小草发烧,是谁半夜翻山采药?
你家小孙子出疹子,是谁扎了三针就好的?"她转身抓住林小树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布衫渗进来,"我信他,我家那两亩地,随他折腾!"
周雪晴突然拽了拽林小树的衣角。
她的眼眶红着,却咬着嘴唇用力点头:"我......我也信。
我爹说,要是治好了,村里可以先垫钱......"
吵嚷声突然静了半拍。
林小树望着两张带着坚定的脸——张桂香的发梢沾着草屑,周雪晴的马尾辫散了一绺,垂在苍白的脸颊边。
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药囊。
那里装着妹妹塞的桂花糖,硬邦邦的,硌得大腿发疼。
"今晚戌时,我在果园守着。"他松开张桂香的手,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薄茧,"信我的,来搭把手;不信的......"他扫过人群,声音低了些,"等明早看结果。"
月上柳梢头时,果园里聚了七八个身影。
张桂香提来半桶灵泉水——是她天没亮就去后山老井打的,桶沿还沾着青苔;周雪晴抱来一摞陶瓮,里面装着她连夜磨的竹炭粉,说是能中和毒性;王婶偷偷塞给他两个热乎的红薯,刘叔蹲在角落,闷声闷气地递来半瓶酒:"驱驱寒。"
林小树蹲在田埂边,把灵泉水、竹炭粉和从药囊里倒出的几味催生草药混在一起。
药汁在陶瓮里咕嘟冒泡,泛着翡翠般的光。
他脱了外衣,露出精瘦的脊背,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
元气从丹田往上涌,每输送一分,太阳穴就像被重锤砸一次。
"小树哥,歇会儿吧......"周雪晴捧着湿毛巾要给他擦脸,被他偏头躲开。
"再等等。"他咬着牙,指尖按在最近的橘树上。
药汁顺着树根渗进去,原本焦黑的纹路开始变淡。
他能感觉到元气像细流,顺着根系往每片叶子钻,把腐坏的部分一点点顶出去。
张桂香突然抓住他的胳膊。
她的手凉得惊人,却把他冒火的皮肤焐得舒服:"我帮你。"她仰头看他,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上回你救我时,元气耗得厉害,我......我学了点运气的法子。"
林小树没说话。
他能感觉到,有股温热的气从她掌心渗进来,顺着胳膊往丹田走。
这气有点乱,像刚学步的孩子,但足够让他多撑半个时辰。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第一片橘叶展开了。
墨绿的叶尖缓缓舒展,抖落上面的露珠。
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整棵树的叶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从焦黑到浅绿,再到浓郁的翡翠色。
皱巴巴的橘子开始膨胀,表皮的裂痕慢慢愈合,最后坠得枝桠弯下腰,在晨风中晃出金灿灿的光。
"天爷啊......"王婶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颤巍巍摸了摸橘子,指尖沾了蜜,"甜的!
真甜的!"
刘叔的旱烟掉在地上。
他蹲下来扒拉树根,原本腐坏的泥土里冒出细密的白根,"活了!
真活了!"
老李头挤到最前面,伸手要摸橘子,被张桂香拍开:"手脏!"她扭头冲林小树笑,眼角的细纹里全是光,"咋样?
累坏了吧?"
林小树倚在树干上,额角的汗把头发黏成一绺。
他望着重新焕发活力的果园,喉咙发紧。
张桂香递来的红薯还揣在兜里,现在该凉了,可他觉得心里热得慌。
"小树啊。"村长挤过来,背着手,脸上的褶子全堆在笑纹里,"镇里的收购商说,要是能稳定供货,想跟咱们签长期合同。
我跟他们说,得等你点头。"他压低声音,"还有个穿西装的人来找过我,说想投资建橘子加工厂......"
林小树的笑僵在脸上。
他望着村长欲言又止的模样,又看了眼树根下残留的毒粉——颜色比昨晚更深了些。
山风卷着蜜橘香扑过来,他却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极了上次在苏府后巷闻到的,那种混着龙涎香的味道。
"小树哥!"周雪晴举着个红绸包裹跑过来,"镇里的陈媒婆送来的,说是城里来的请帖......"
林小树接过请帖。
烫金的"苏"字在晨光里晃眼,背面的小字写着:"三日后,苏府秋宴,特请林先生拨冗莅临。"他捏着请帖的手指微微发颤,抬头望向远处的青山。
山雾里似乎有影子晃了晃,等他揉了揉眼,又什么都没有。
张桂香凑过来看,鼻尖几乎蹭到他耳垂:"苏府?
就是那个给你送玉牌的?"她顿了顿,突然用力戳他肩膀,"要是敢跟那病秧子小姐眉来眼去......"
"桂香姐!"周雪晴的脸涨得通红,拽了拽她的袖子。
林小树笑着把请帖收进怀里。
他望着重新热闹起来的果园,听着村民们的笑闹声,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药囊。
那里装着妹妹昨天塞的桂花糖,还有张桂香今早偷偷放的煮鸡蛋——壳上还沾着灶灰。
山风又起,吹得橘叶沙沙响。
林小树望着远处的山尖,那里的雾散了些,露出半座飞檐。
他知道,三日后的秋宴,或许不只是一场请客吃饭。
但此刻,他闻着蜜橘的甜香,听着身后的热闹,突然觉得——不管来的是风是雨,他都能接着。
毕竟,他身后,有要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