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篱笆,林小树正蹲在院角给最后一畦灵葱浇水。
草叶上的露珠沾湿了他的青布裤脚,鼻尖还萦绕着张桂香留下的野菊香——那是她走前硬塞给他的香囊,说是“驱邪避灾”。
“吱呀——”
柴门被叩响的瞬间,林小树的后颈突然绷紧。
他直起身,看见院外站着个穿月白锦缎的女子,发间金步摇在风里轻颤,正是白九娘。
她身后跟着个灰袍老者,眉眼阴鸷,正是昨夜在白府密室见过的管家。
“林小神医好雅兴。”白九娘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冰碴子,目光扫过他沾泥的布鞋,“我这趟来得唐突,却是为了件正事。”
林小树把水瓢搁在石墩上,指尖悄悄碰了碰怀里的玉佩——那枚刻着盘蛇的羊脂玉还带着体温。
他注意到白九娘的视线在他衣襟处顿了顿,喉结动了动:“白姑娘请进。”
张桂香从灶房探出头,手里还攥着擦锅的布。
她先瞪了白九娘一眼,又把林小树往身后拉了拉:“要谈事就在院里说,我们家小树不兴跟陌生女人关起门说话。”
白九娘的嘴角扯出半分笑,倒没动气:“我是来下战书的。”她从袖中取出张洒金红笺,“明日午时,苏府正厅。你我各选一味药材,由苏老爷子的亲卫队长做公证。若你赢了,药王阁从此不插手苏家事务;若输了……”她眼尾微挑,“你得跟我回药王阁,做三年药童。”
林小树的指节在身侧蜷起。
他想起昨夜密室里小翠颤抖的手,想起白九娘翻名册时漫不经心的模样——那些名字,都是苏老爷子最信任的护院和账房。
药王阁怕是早就在苏家布下了网,而这比试,不过是想当众折他的锐气,让苏家彻底倒向他们。
“凭什么信你?”张桂香插话,布团在手里绞成了团,“你这种人,输了能认账?”
白九娘的指甲轻轻叩了叩红笺:“我以药王阁主令印作押。”她掀开袖摆,腕间银镯叮当,露出内侧刻着蛇纹的青铜印,“若输了,这印便归林小神医。”
林小树盯着那枚印,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他想起传承里模糊的残篇,神农氏曾以“百草令”号令天下医人,而那蛇纹,竟与他昨夜在玉佩上看到的盘蛇有几分相似。
“我应了。”他伸手接过红笺,指腹蹭过笺上金粉,“明日午时,苏府见。”
白九娘走后,张桂香立刻拽住林小树的胳膊:“你疯了?那女人一肚子坏水!”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你忘了上次给刘婶治腰痛,她派来的药商故意抬高杜仲价?”
林小树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焐化她的急躁:“桂香姐,我要是不应,她只会更无忌惮。”他摸出怀里的玉佩,“再说了,我有这个。”
张桂香盯着玉佩上的蛇纹,突然凑近他耳边:“昨夜我在白府后墙听见他们说话……那管家说‘苏家的老东西撑不过这个月’,还说什么‘等那丫头病发,整个苏家都是咱们的’。”她的呼吸扫过他耳垂,“小树,他们要对苏月柔动手。”
林小树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苏月柔苍白的脸,想起她喝药时皱成一团的眉头——她的病根本不是普通的血亏,更像是某种慢性毒。
如果药王阁在药里动了手脚……
“明日,我会让他们的算盘全落空。”他攥紧玉佩,指节泛白。
第二日午时,苏府正厅挤得满满当当。
檀香混着人潮的温热,在雕花木梁下盘旋。
苏老爷子坐在主位,白须被气得直颤;苏月柔倚在廊柱边,素色裙角沾着晨露,正攥着帕子绞来绞去;张桂香站在林小树身侧,腰板挺得笔直,活像只护崽的母鸡。
白九娘踩着象牙步摇进来时,厅里突然静了。
她捧着个描金檀木盒,掀开的瞬间,冷冽的药香炸开来:“这是千年雪参,产自长白山极寒之地。参须如丝,参体透红,最是滋阴补阳。”
林小树盯着那株雪参,喉间泛起腥甜——这是他昨夜用灵力扫描时的副作用。
他闭了闭眼,灵脉里那丝微弱的元气缓缓涌出,顺着指尖钻进雪参。
下一刻,他的睫毛猛颤:参皮底下裹着层浑浊的黑气,芯子空得像被虫蛀过,分明是用药水泡大的假货!
“林小神医,该你了。”白九娘的声音里带着笑。
林小树从药囊里取出个青瓷罐,揭开时,厅里突然飘起股清甜的草木香。
他捧出株半尺高的赤阳草,叶片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这是我用灵泉养了三月的赤阳草,能解百毒,最是对症。”
“嗤——”白九娘掩着帕子笑,“普通草药也敢拿出来比?”
林小树没接话。
他抄起案上的银刀,刀刃在雪参上轻轻一划。
参体裂开的瞬间,厅里响起抽气声——本该雪白的参肉泛着青灰,纹理像被人用针挑出来的,还渗着几滴暗黄的药水。
“这是用紫河车粉泡大的假参。”林小树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池塘,“泡得久了,参皮硬得像壳,芯子却烂成了渣。”他转向苏老爷子,“您最近总觉得心口发闷,怕是吃了这参的缘故。”
苏老爷子猛地拍了下桌子:“王队长!去把我房里那半支参拿来!”
亲卫队长王虎领命而去,片刻后捧着个锦盒回来。
林小树接过参,灵力再次涌出——和白九娘这株如出一辙的黑气。
“好个药王阁!”苏老爷子的白须抖得更厉害,“我苏家养了你们半年,就拿假货糊弄我?”
白九娘的脸白得像纸,却还强撑着:“不过是手底下人办事不利……”
“不利?”林小树打断她,“你房里那本《百毒催熟方》,写的是‘用朱砂、铅粉泡参,七日可抵十年’吧?”他摸出怀里的玉佩,“还有这枚蛇纹玉,是你给小翠的信物吧?她昨晚哭着说,你们逼她在苏小姐的药里加东西。”
厅里炸开一片议论。
白九娘的指尖掐进掌心,腕间的青铜印泛着冷光。
她盯着林小树手里的玉佩,突然笑了:“你以为赢了一场就能……”
“就能怎样?”张桂香叉着腰挤上来,“我表舅在县城药行当账房,说你们药王阁半年卖了三百支‘千年雪参’,每支二百两!合着都是拿萝卜泡的?”她转头冲苏老爷子喊,“老爷,我前天还见白府的马车往城外运药渣,堆得像座山!”
白九娘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猛地扯下腕间的青铜印,“哐当”扔在桌上,转身就走。
管家忙不迭跟上,袍角扫过林小树脚边,带起阵冷风。
苏月柔攥着帕子走过来,眼睛亮得像星子:“林大哥,你……你真厉害。”
林小树刚要说话,怀里的玉佩突然发烫。
他摸出来一看,月光下原本只有盘蛇的背面,竟隐隐浮出几个古字——“神农残卷,蛇衔为引”。
他的呼吸一滞。
昨夜在白府密室,小翠说药王阁在找“能解万毒的古卷”,难道……
“小树?”张桂香推了推他,“发什么呆呢?苏老爷说要摆庆功宴,我得去厨房帮着择菜!”
林小树把玉佩收进怀里,抬头时眼底闪过关切:“桂香姐,你慢些,别又把围裙系反了。”
张桂香的耳尖刷地红了,追着要打他。
两人的笑声撞着廊下的铜铃,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掠过白九娘离去的方向——那里,一片阴云正缓缓爬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