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捏着那张泛黄的纸站在教室门口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蜷缩的蛇。
山风裹着药罐里残留的苦香扑过来，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玉坠——方才给少年灌药时，玉坠突然从冰碴子似的凉变成了温吞的暖，有股细若游丝的元气顺着皮肤渗进来，像春溪破冰时的第一缕活水。
"林大夫！"
声音从山坡下传来。
林小树转头，看见林雨晴的警服在夜色里晃了晃。
她个子高，走路带风，此刻却放轻了脚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三分。
"省疾控中心的人到了。"林雨晴走到近前，警帽檐压得低，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说是来接管样本数据。"
林小树的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方才给少年灌药时沾的药渍还没干，黏糊糊的。"这么晚？"
"说是连夜赶过来的。"林雨晴从兜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根在指节上敲了敲，没点，"我在村口见着他了。
白大褂洗得发白，可手腕上的表是百达翡丽。"她抬眼，警灯似的目光扫过林小树怀里的纸，"更怪的是，他问村长要的不是患者血样，是......"她顿了顿，"这三天所有接触过你的人的名单。"
教室后窗突然"咔嗒"一声。
林小树猛地回头，只看见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脸色白得像被雨水泡过的墙皮，眼睛却亮得扎人。
他摸出怀里的纸，"药王阁"三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走。"林小树把纸塞进林雨晴手里，"去看看这位专家。"
村部临时搭的帐篷前亮着盏白炽灯。
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他们，正弯腰从箱子里往外搬仪器。
他后颈有块暗红色的胎记，像团没擦干净的血渍。
听见脚步声，他直起身子，推了推金丝眼镜："林大夫？
我是省疾控中心的陈默，来协助......"
"陈研究员。"林雨晴突然插话，手按在腰间的执法记录仪上，"您的工作证。"
陈默的手指在白大褂口袋里顿了半秒。
掏出来的证件封皮崭新，照片边缘却泛着黄，像是用旧证件翻拍的。
林小树盯着他手腕——百达翡丽的表链卡在白大褂袖口，露出半截晒得发白的皮肤，和他脸上精心保养的肤色截然不同。
"林大夫，"陈默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挤成一团，"听说您用中药治好了第一个患者？
我想看看您的药方。"他伸手要碰林小树怀里的药篓，指尖刚碰到竹篾，林小树就闻到股怪味——不是消毒水的苦，是实验室里福尔马林混着金属的腥。
"药方在锅里。"林小树后退半步，药篓撞在帐篷杆上，"我去添把火。"
熬药的土灶在帐篷后头。
林小树蹲下来，往灶膛里添了把松枝。
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他额角的汗珠子发亮。
刚才给少年灌药时耗空的元气正在慢慢回笼，这回不是从玉坠里渗出来的，是从丹田深处，顺着脊梁骨往上窜，像有根细针在扎他的指尖。
"嗡——"
指尖突然发烫。
林小树本能地缩手，却见掌心浮起层淡金色的光。
他慌忙攥紧拳头，可那光透过指缝漏出来，把地上的药渣照得纤毫毕现。
松枝烧得更旺了，火苗舔着药罐，他听见自己血管里有动静，像春风吹过竹林，沙沙的，带着股往上涌的劲头。
"闭眼。"他对着自己说。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咔"地一声打开了。
林小树看见无数细如发丝的光带在眼前交织，有的缠在帐篷上，有的扎进泥土里，最亮的那根穿过山林，直指山坳深处——那里有团暗红的光，像颗被捂住的心脏，正一下一下地跳。
"实验室。"他脱口而出。
"什么？"
林小树猛地睁眼，撞进林雨晴的视线里。
她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他旁边，警帽摘了，头发散在肩头，"我在帐篷外听见你说话。"
"我......"林小树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光已经褪了，可指尖还在发烫，"我能感觉到。"他指向山坳，"那边有个实验室，药王阁的。"
林雨晴没说话，从兜里摸出个东西——是方才陈默掉在帐篷门口的金属牌，"他脖子上的。"金属牌背面刻着"药王阁·生物研究部"，边缘有磨损的痕迹，"我查过，省疾控中心没这个人。"
山风突然大了。
林小树听见远处传来狗叫，短促的，带着股惊惶。
他摸出怀里的玉坠，凉丝丝的，可这次凉得透骨，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石头。
"今晚去看看。"林小树站起来，药篓里的药材被他攥得发响，"趁陈默还没动手。"
林雨晴把金属牌收进兜里，"我有地形图。
矿洞在山坳第三道梁子后面，十年前封的，现在应该有守卫。"她看了眼帐篷方向，陈默的影子在布帘上晃了晃，"我去引开他，你......"
"我能感知到路。"林小树打断她，掌心又开始发烫，那根光带还在眼前晃，"跟着这个走。"
深夜的山林像口黑锅。
林小树跟着那根光带往山坳里钻，林雨晴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得像片叶子。
露水打湿了裤脚，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响，和记忆里小草的心跳声叠在一起——那年小草发高热，他背着她跑二十里山路去镇医院，也是这样的心跳，重得像块石头。
"到了。"林雨晴突然扯他衣角。
矿洞的铁门半掩着，锈迹把"内部禁区"四个字染成了褐色。
门两边各站着个穿黑衣服的人，腰间鼓囊囊的，像是别着枪。
林小树的掌心烫得厉害，那团暗红的光就在门后，更近了，他甚至能"看"见里面的结构：向下的楼梯，走廊两侧的实验室，最里面的房间有台仪器，正"滴——滴——"地响。
"跟我来。"林雨晴拽着他绕到矿洞侧面。
通风口藏在块大石头后面，铁栅栏生了锈，掰断两根就能钻进去。
林小树刚探进头，就听见说话声——是陈默的，带着股压不住的兴奋："......第二批病毒已经通过疫苗运输车投放了，这次选的都是灵脉反应强的，特别是那个林小树......"
"啪！"
林小树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听见另一个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确保样本活着。
神农血脉计划需要新鲜的......"
后面的话被风声卷走了。
林小树感觉有团火从胸口烧到喉咙，小草苍白的脸、张桂香在腐叶堆里泛红的眼尾、周雪晴递给他的那杯凉茶，全都在眼前晃。
他攥紧拳头，指甲缝里渗出血，混着掌心的烫，把那团暗红的光染得更艳了。
"走。"林雨晴扯他的袖子，"去他帐篷。"
陈默的帐篷搭在村东头，离患者区最远。
林雨晴用铁丝挑开帐篷绳的动作比剥葱还快，里面的行军床上堆着几个文件袋，最上面的U盘闪着蓝光。
林小树摸出随身携带的读卡器，复制数据时手都在抖——"神农血脉计划"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疼，照片里的实验体，有的像小草一样苍白，有的......像他自己。
"有人！"林雨晴突然把他按在床底下。
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小树能听见自己的血在耳朵里轰鸣，陈默的皮鞋尖停在帐篷门口，"......对，数据已经拿到了，林小树的灵脉反应比预期强......"
帐篷门帘被掀开的瞬间，林雨晴把U盘塞回原位。
两人蜷在床底，看着陈默的影子走到桌前，又转身出去。
林小树的脸贴着地面，闻到股熟悉的味道——是实验室里福尔马林混着金属的腥。
"走。"林雨晴拉他起来时，他的后颈全是汗，"天亮前把数据整理好。"
山风卷着晨雾涌进帐篷。
林小树站在帐篷门口，手里攥着复制好的U盘。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他看见山坳里的矿洞方向，那团暗红的光还在跳，一下，两下，像颗恶毒的心脏。
"小树？"林雨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疲惫的哑，"该回去了。"
林小树摸出怀里的照片——小草穿着红棉袄，歪着头冲他笑。
他把U盘按在照片上，温度透过塑料壳渗进皮肤，"等我整理完报告......"他没说完，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