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把最后半袋草药塞进竹篓时，后颈的皮肤突然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摸出藏在怀里的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得眉骨发青——新收到的加密信息在震动，发件人备注是一串乱码，内容却像根冰锥扎进心脏："你已暴露，速离。
白九娘"。
"哥？"小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孩子才十六岁，跟着他从石沟村出来时还揣着半块没吃完的红薯，此刻正扒着门框往屋里张望，"王婶说商队的骡车在村口等了。"
林小树把手机往怀里按了按，指腹擦过粗糙的粗布衣裳。
这身靛青土布是连夜让村头张阿婆染的，袖口还沾着靛蓝染料，染得他手腕发蓝——倒真像个走南闯北的药贩子。
他弯腰提起竹篓，草叶的清香混着泥土气涌上来，倒比之前揣着的灵参更让他安心些。
"把草席子再裹紧些。"他朝院里喊，几个跟着逃难的乡亲正往骡车上堆铺盖卷，王婶的小孙子抱着只芦花鸡，鸡爪子上还绑着红绳，"夜里山风凉，别让娃们冻着。"
小安凑过来帮他提竹篓，少年的手指节还带着未褪的青涩，却比同龄孩子粗粝许多："哥，咱们真要跟着药材商队走？
我听老周头说，这商队常走江南水路，说不定能..."
"能活命就行。"林小树截断他的话，目光扫过村口那棵老槐树。
树影里站着个穿黑风衣的身影，虽然裹着围巾，他还是认出了那是林雨晴安排的便衣。
对方见他望过来，微微点头，转身隐入夜色。
骡车的铜铃响起来时，林小树最后看了眼山坳里的灯火。
疫区的帐篷还亮着，疾控中心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帐篷顶的红十字旗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摸了摸怀里的证件夹，金属壳硌得胸口发疼——那是林雨晴塞给他的临时身份证明，名字栏写着"林无尘"。
这名字好，他想，无尘，无迹可寻。
青荷镇的石板路是被晨雾泡软的。
林小树踩着露水走进镇口时，鞋帮已经湿了半截。
商队在码头卸药材，他扛着半袋陈皮混在人群里，远远就看见"杏林堂"的朱漆匾额。
匾上的金漆有些剥落，"杏"字的木漆裂成蛛网状，倒比簇新的招牌更让人安心。
"抓药？"柜台后传来个沙哑的声音。
林小树抬头，看见个穿月白长衫的老头，鹤发童颜，左眼皮上有道淡疤，正用算盘珠子敲着柜台，"本店只收现银，赊账免谈。"
"我...来寻活计。"林小树把竹篓放在脚边，粗布袖口往下滑了滑，露出半截晒得黝黑的手腕，"杂役、挑水、劈柴，啥都能干。"
柳掌柜的目光在他手背上停了停。
那上面还留着给患儿扎针时的红印子，虽然用草灰掩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出针孔的痕迹。
老头用算盘拨了个响："医术不精，就从杂役做起。
月钱一贯，管饭。"
林小树应下时，听见自己喉咙发紧。
他想起石沟村的赤脚医生老周头，那老头教他认药材时总说"医者脚要沉"，此刻蹲在医馆后堂劈柴，倒真应了这句话。
变故是在第三日午时来的。
"救命啊！"门帘被撞得噼啪响，中年妇人抱着个小脸发紫的孩童冲进来，发簪散了，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我家柱子吃了野蘑菇，现在...现在..."
药童小福吓得后退两步，撞翻了药斗："柳掌柜不在，这...这可咋办？"
林小树正蹲在地上筛药，手底下的朱砂粉撒了半筐。
他望着那孩子蜷成虾米的小身子，想起小草发病时也是这样——嘴唇乌青，手指抠着他的衣角，像条快渴死的鱼。
"让我看看。"他站起来，粗布衣裳蹭得药柜沙沙响。
妇人像抓住救命稻草，把孩子塞进他怀里。
林小树垂眸，指尖轻轻搭在孩子手腕上——脉搏细若游丝，皮肤下隐约泛着青黑。
他没敢用透视，只凭触感判断："是毒蕈，鹅膏菌的毒。"
小福在旁边直搓手："可咱们没有解鹅膏菌的药啊！"
"有。"林小树转身从药斗里抓了把金银花，又翻出半块姜，"取银针，要最细的。"他说话时呼吸发紧，后背沁出冷汗——这是他第一次在陌生环境暴露医术，得小心再小心。
银针在火上烤过，他捏着孩子的耳垂轻轻扎进去。
孩子突然抽搐，妇人尖叫着要抢回，他沉声道："别碰！"指尖迅速在"少商""商阳"穴连点，最后刺进"中冲"。
孩子的手指慢慢松开，原本乌青的嘴唇透出点粉色。
"煎药！"他把药包塞给小福，"金银花三钱，生姜五片，甘草二钱，水要三碗煎成半碗。"
当孩子哇地哭出声时，医馆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妇人抱着孩子直抹眼泪，往他手里塞铜钱："大恩大德，大恩大德..."
林小树后退半步，铜钱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
他抬头，正撞进柳掌柜的目光里。
老头不知何时站在柜台后，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嘴角却微微扬着，像只看见鱼的老猫。
深夜的青石板路泛着冷光。
林小树抱着药渣往河边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路过镇外破庙时，脚边突然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小友留步。"
他吓了一跳，低头看见个老瞎子。
老头穿件破棉袄，领口油得发亮，竹杖头磨得溜光，正戳在他脚背上。"我这把老骨头，就想讨口热汤喝。"瞎子摸索着伸出手，指甲缝里全是泥，"不过看小友的命格..."他突然抓住林小树的手腕，枯树皮似的手指按在脉门上，"非池中物啊。"
林小树想抽手，却被攥得死紧。
瞎子的声音突然低了，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通灵脉之门，断龙崖上有根。"他从怀里摸出张纸，硬塞到林小树掌心，"拿好喽，寻根的钥匙。"
等林小树反应过来要追问，老瞎子已经拄着竹杖走远了。
他借着月光看手里的纸——泛黄的残图，边缘烧得焦黑，上面的纹路像山脉，又像某种古老的符号。
"林大哥！"
清晨的敲门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林小树开院门，看见个穿青布短打的青年，二十来岁，眼眶发青，左手臂上缠着纱布，"我叫阿青，是从北边逃过来的。
药王阁的人...他们抓我做实验。"他掀开纱布，露出道狰狞的疤痕，颜色鲜红，边缘却齐整得可疑，"求你收留我，我会劈柴、挑水，啥都能干。"
林小树望着那道疤，喉咙里泛起股铁锈味。
他想起白九娘实验室里的培养舱，那些被注射药物的实验体，伤口从来不会这么整齐——这分明是新划的。
"进来吧。"他笑着拍阿青的肩，手掌下能感觉到青年肌肉的紧绷，"正好缺个帮手。"
晨雾漫进院子时，林小树蹲在井边打水。
水桶里的倒影晃啊晃，映出他腰间别着的残图，还有阿青在灶房里生火的背影。
柳掌柜的算盘声从医馆传来，噼啪，噼啪，像在敲某种暗号。
他低头，看着水面里自己的脸——还是林小树，又不像林小树。
粗布衣裳下，神农传承的热流在血管里窜动，像团压不住的火。
"林无尘。"他对着水面轻声念这个新名字，井里的月亮碎成一片，"该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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