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后堂的霉味混着陈皮香钻进鼻腔时,林小树正踮脚擦第三层药柜。
竹扫帚扫过"白术"的木牌,他指尖突然顿住——木牌下的陶瓮边缘凝着细密水痕。
"周叔。"他转身喊住正拨算盘的老伙计,"这瓮白术得再晒半日。"
老周的算盘珠子"咔"地卡住,抬头时眉峰挑得老高:"我前日刚晒过,你个新来的懂什么?"
林小树没接话,伸手叩了叩瓮壁。
陶瓮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哪有半分干燥药材应有的清响?
他垂眸盯着自己沾了药粉的指节,喉结动了动——神农传承的热流在眼底窜过,透过陶瓮他能看见白术表皮泛着不正常的暗黄,内里还凝着未散的潮气。
"你要嫌我老眼昏花,"老周甩着算盘走过来,"自己..."他的话卡在喉咙里——掀开瓮盖的刹那,潮湿的霉气"呼"地涌出来,最上层的白术果然沾着星点霉斑。
后堂突然静得能听见房梁上老鼠爬过的响动。
林小树弯腰拾起扫帚,余光瞥见柜台后的柳掌柜。
老头正捏着个青瓷茶盏,茶盖在碗沿刮出细碎的响,目光透过升腾的水雾落在他背上,像根扎进皮肉的针。
"去前堂整理人参。"柳掌柜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茶盏底重重磕在木桌上,"别碰坏了紫河车。"
林小树应了声,路过老周身边时,听见对方小声嘀咕:"怪了,这小子比我在药堆里滚了三十年的还精..."
月上柳梢时,医馆的木门"吱呀"合上。
林小树摸黑回屋,油灯芯"噼啪"炸响的瞬间,残图从怀里滑落在案。
他凑近些,指尖抚过图上焦黑的边缘。
神农传承的热流顺着眼底漫开,那些原本模糊的符文突然清晰起来——像藤蔓,像血管,最后竟连成一行古篆:"寻龙根者,需以灵血启脉。"
"灵血..."林小树念出声,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窗外的竹影晃了晃,有什么东西擦过窗棂,发出类似布料摩擦的轻响。
他猛地抬头,窗纸上投着个细长的影子,正缓缓往下移动——是个人,正贴着墙根溜走!
他抓起残图塞进怀里,抄起门后的扁担冲出去。
院角的老槐树沙沙作响,除了被惊飞的夜枭,连半片衣角都没留下。
林小树蹲下身,指尖触到墙根新鲜的泥印——是千层底的鞋印,前掌深后掌浅,走路带点外八字。
"林大哥!"
清晨的叩门声惊得他差点打翻药罐。
阿青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半筐青菜,左手臂上的纱布还渗着淡红:"我今早去集上,顺道买了点菜。"他挤进来往灶房走,青布短打蹭过林小树的胳膊,"听说药王阁最近在找个会'灵视'的人,说是能看透药材里的杂质..."
林小树低头切着药芹,菜刀在案板上剁出规律的响。
阿青的目光像条小蛇,总往他握刀的手上溜——那双手昨晚刚摸过残图,此刻还沾着草药的清苦。
"灵视?"他故意露出懵懂的笑,"听着像话本里的仙术。"
阿青的筷子在碗沿敲了两下,突然弯腰捡掉落的饭粒:"我在北边见过,有个先生用灵视看病人,连骨头里的虫都瞧得见..."他的声音闷在桌下,再抬头时眼眶更青了,"林大哥要是会,可千万藏着,药王阁的人...狠着呢。"
林小树夹了块豆腐递过去,指尖在阿青手腕上轻轻一按。
青年的脉搏跳得又急又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垂眸喝汤,汤里的葱花浮起来,遮住了眼底的冷光。
镇东的哭喊声是在辰时传来的。
"大夫!
大夫救命啊!"王婶撞开医馆门时,鬓角的银簪都歪了,"我家那口子和俩娃,睡下就没醒!"
林小树跟着跑出去时,柳掌柜的算盘声突然停了。
他回头瞥了眼,老头正把算盘收进抽屉,动作慢得像是故意等什么。
王家土坯房里,三具尸体似的横在炕上。
林小树俯下身,神农传承的热流漫过眼底——男人的脖颈泛着青紫色,小闺女的指甲盖乌得像涂了墨,连襁褓里的婴儿,耳后都爬着蛛网似的紫筋。
"七步香。"他脱口而出,"夜里点了带毒的熏香?"
王婶猛地跪下来:"昨儿个集上有人卖香,说能防蚊...我就..."
林小树扯下腰间的药囊,手指在药材里翻飞:"甘草、绿豆各三钱,金银花五钱!"他转头对跟来的阿青喊,"去医馆拿针包,取'少商''商阳'二穴!"
煎药的雾气漫满土房时,他捏着银针的手稳得像块石头。
第一针扎进男人少商穴,黑紫的血珠"啪"地溅在砖地上;第二针下去,小闺女突然咳嗽起来,王婶的哭声当场破了音。
"活了!
活了!"李老汉扒着窗户喊,"这小杂役比县里的老大夫还神!"
林小树擦了擦额角的汗,抬眼正撞进柳掌柜的目光。
老头站在院门口,晨雾里看不清楚表情,只看见他拇指在食指上轻轻一搓——那是数钱的动作,可眼里却烧着团火。
当夜的暗巷比往常更黑。
林小树踩着烂菜叶往前走,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来。
他知道有人跟着——左边墙根有脚步声,右边房顶上有瓦砾轻响,连空气里都飘着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沾了血的刀。
"出来吧。"他停在墙缝漏月光的地方,"躲躲藏藏的,累不累?"
三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扑过来。
为首的刀光一闪,直取咽喉,刀风刮得他耳际生疼。
林小树矮身躲过,后背重重撞在砖墙上——这是他要的破绽:三人的真气流动在他眼底清晰如昼,左边那人的膻中穴有团滞涩的气,右边那个的太渊穴跳得太快。
"咔!"
他反手扣住左边汉子的手腕,听见骨头错位的脆响。
右边的刀劈下来时,他弯腰闪过,手肘狠狠撞向对方软肋。
最后那个想跑,被他揪住后领按在烂泥里,鼻尖几乎要戳进污水沟。
"搜身。"他对地上的人说,语气像在吩咐阿青搬药箱。
怀里的密信摸起来有点硬,展开时月光正好漏下来。
林小树的瞳孔猛地收缩——信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白九娘的"娘"字最后一捺总是往上挑,像根淬了毒的针。
他把信揣进怀里,解下腰带把三人捆成串。
路过水沟时,顺手把人推进去,听着他们的骂声渐远,摸出怀里的残图。
月光下,图上的符文泛着淡金色,和信上的墨迹重叠在一起,竟连成条蜿蜒的线,直指镇外的断龙崖。
"林无尘!"
清晨的敲门声比往日更急。
林小树开院门时,柳掌柜正站在台阶下,手里提着他常用的乌木算盘,珠串上还沾着晨露。
老头的目光扫过他腰间的残图,又落在他沾了泥的鞋尖,突然笑了:"早。"
"早。"林小树应着,看见柳掌柜身后,医馆的伙计们正陆陆续续往这边走,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像根根竖起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