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把最后半块炊饼塞进蓝布包时，灶膛里的火芯"噼啪"炸了个火星。
他缩了缩被烫到的指尖，抬头望向外间——柳掌柜的书童小安正蹲在门槛上打盹，后脑勺的小辫儿随着呼吸一颠一颠。
"该走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他手一抖，蓝布包"咚"地砸在灶台上。
回头见柳掌柜立在阴影里，青布长衫下摆沾着星点药渍，手里攥着只灰扑扑的粗布口袋。
老人将布袋递过来时，他触到对方指节上的老茧，像砂纸蹭过手背。
"里头有三天的干粮，还有......"柳掌柜的拇指在布袋口摩挲两下，摸出枚羊脂玉符，"通灵之钥。
断龙崖下的雾气带毒，寻常人沾了半刻便要咳血，这玉符能引着你绕开毒雾。"
玉符触手温凉，林小树想起残图里那句"灵脉锁于雾中"，喉结动了动："您......"
"我在杏林堂坐了四十年诊。"柳掌柜打断他的话，转身走向柜台，烛火在他佝偻的背上投下摇晃的影，"头三十年看人生病，后十年看人心病。
你这孩子，眼神里有团火——烧不毁的，才是真东西。"
外间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咚——咚——"敲得林小树心跳发紧。
他把玉符贴在胸口，那里还揣着妹妹小草的平安符，两张符纸隔着布衫叠在一起，倒像两颗滚烫的心跳。
小安被更声惊醒，揉着眼睛过来提行李："树哥，王铁匠他们在村口等呢。"
柳掌柜突然又开口："出了镇子往右拐，走七里地有片野杏林。"他指节叩了叩柜台，"杏林后面有条山溪，水浅的地方能蹚过去——药王阁的眼线守着官道呢。"
林小树喉头一热。
他想起昨夜在库房偷药时，门缝里漏出的那缕药香，原是柳掌柜故意留的破绽。
老人早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始终像座沉默的山，在他最需要时托住了背。
"保重。"他说。
柳掌柜没应，只挥了挥手。
林小树转身时，眼角瞥见老人从柜台抽屉里摸出个青瓷瓶，往茶盏里倒了些褐色药汁——那是治旧伤的续骨散，他昨日替老人把脉时提过。
夜色像团化不开的墨。
林小树带着小安、王铁匠和两个相熟的村民摸黑出了镇子，山风卷着露水扑在脸上，凉得人打颤。
他走在最前面，蓝布包压得右肩发酸，却不敢有半分松懈——柳掌柜的话还在耳边响："断龙崖的消息传出去，连我这小医馆都藏不住。"
转过野杏林时，王铁匠突然拽住他的衣角。
林小树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山道拐弯处影影绰绰立着十多道黑影，刀鞘碰在山石上的脆响，像根针戳破了夜的寂静。
"是截道的！"随行的刘猎户压低声音，手里的猎刀"唰"地抽了出来。
林小树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数了数人影，共十三人——比他预估的多了一倍。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对方腰间挂着青铜虎纹牌，正是药王阁的标记。
"退到我身后。"他把小安往王铁匠怀里一推，右手悄悄按在腰间的药囊上。
元气在丹田翻涌，他能感觉到山壁边的野藤正顺着石缝往上爬，叶片上的露水还带着夜的寒气。
为首的黑衣人挥了挥刀："交出神农残图，留你们全尸。"
林小树没接话。
他盯着对方脚边的野藤，舌尖抵着后槽牙——这是他催动草木时的习惯动作。
藤蔓突然暴长三尺，像条绿色的蛇缠住最左边两人的脚踝。
那两人惊呼着栽倒，刀"当啷"掉在地上。
"放箭！"为首者反应极快，反手抽出背后的弩。
林小树早有准备。
他抄起药囊里的银针，指尖运力一弹，银针"咻"地扎中对方腕间的太渊穴。
黑衣人手腕一麻，弩箭"噗"地钉进旁边的树干，离王铁匠的太阳穴只差半寸。
剩下的黑衣人扑上来时，林小树已退到山壁下。
他的元气在疯狂消耗，额角渗出冷汗，却仍咬着牙催动更多藤蔓。
野藤如活物般缠上敌人的刀，又顺着裤管往腿上爬，带得几人跌成一团。
"留活口！"他对刘猎户喊了一嗓子。
最后被制住的是个左脸有刀疤的汉子。
林小树扯下对方的面巾，银针抵在他喉结上："白九娘在哪？"
刀疤汉笑出了声，血沫子溅在林小树手背上："你以为杀了我们就能逃？
药王阁的人......"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黑血，"早把这山围死了......"
林小树瞳孔骤缩。
他这才发现对方牙龈发黑——是服了毒。
刀疤汉的身体渐渐冷去，他蹲下身翻找，只在对方怀里摸出半块虎纹牌，断口齐整，像是被人硬掰下来的。
"树哥，柱子受伤了！"小安的尖叫让他猛地抬头。
随行的青年柱子捂着左肩，鲜血正从指缝里往外涌。
林小树扯下自己的衣襟，蘸了山溪水按在伤口上。
草药的清香混着血味钻进鼻腔，他的手指在伤口周围轻轻按压，突然摸到片碎铁——是弩箭的箭头。
"忍忍。"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柳叶刀，在火折子上烤了烤，"我要取箭头。"
柱子疼得浑身发抖，额头的汗滴在林小树手背上。
林小树的动作却稳得像块石头，刀尖挑开血肉，夹出半寸长的碎铁，又撒了把止血粉。
血慢慢止住了，他抬头时，正撞进阿青的目光。
阿青是三天前投靠的落难青年，此刻正蹲在五步外的石头上，手里拨弄着根草茎。
见林小树看过来，他慌忙低下头，草茎被他捏得汁水淋漓。
林小树没说话。
他借着替柱子包扎的动作，指尖在药囊里摸出点淡青色药粉，假装擦汗时抹在阿青手腕上——这是他用曼陀罗和青黛配的，若对方运了真气，皮肤会泛出淡蓝。
深夜扎营时，林小树支开众人，蹲在篝火旁展开残图。
玉符贴上去的瞬间，纸面泛起金光，原本模糊的线条突然清晰起来：一条细如发丝的小径从密林中穿过，尽头是座被云雾笼罩的山崖，旁边用古篆写着"断龙"二字。
"这就是......"他屏住呼吸，手指几乎要碰到图上的光点。
"树哥，我帮你看着火。"
阿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小树猛地合上残图，抬头见对方站在篝火边，袖中隐约有微光一闪——是张绘着朱砂纹路的符纸，正是药王阁的追踪符！
他的心跳得耳膜发疼。
原来阿青根本不是落难青年，而是药王阁安插的细作！
"我去捡点柴。"他站起来，把残图塞进怀里，"你帮我照看柱子。"
阿青点头，转身时脚步明显轻快了些。
林小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低头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装着他今早用催生能力培育的曼陀罗藤，藤蔓上的倒刺还带着黏液，碰一下就能让人麻半个时辰。
第二日清晨，林小树故意在众人面前叹气："断龙崖太危险，我先去探探路，你们在这等我。"
阿青的眼睛亮了亮，装作不在意地拨弄篝火："树哥，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林小树拍了拍他的肩，"你留在这儿照顾柱子。"
他背着蓝布包往密林深处走，走了半里地便拐进灌木丛。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他蹲在树后，看着阿青从树影里闪出来，手里攥着那枚追踪符，正往他走的方向张望。
"阿青兄弟。"林小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阿青猛地转身，脸上的惊慌还没来得及收起。
林小树盯着他手腕——那里泛着淡淡的青蓝色，像条小蛇缠在皮肤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林小树摸出银针，"药王阁的密探？
还是白九娘的人？"
阿青的脸瞬间煞白。
他刚要动手，脚下突然一紧——曼陀罗藤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脚踝，倒刺扎进皮肉，疼得他踉跄着栽倒。
林小树走上前，蹲在他面前："现在，告诉我......"
山风突然大了起来，卷着几片枯叶掠过两人头顶。
远处传来山雀的惊鸣，像是某种预兆。
林小树望着密林中若隐若现的小径，攥紧了怀里的残图——断龙崖的雾气，终于要来了。
他扯下阿青的腰带，将人捆了个结实。
阿青还在挣扎，嘴里骂骂咧咧，林小树却充耳不闻。
他抬头望向东方，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晨雾正从山坳里漫上来，像条白色的带子，缠上了远处的悬崖。
"走。"他拽着阿青站起来，"带你去见点好东西。"
阿青的骂声被风卷散，只余林小树的脚步声在山道上回响。
晨雾里，断龙崖的轮廓渐渐清晰，崖底的雾气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像头蛰伏的野兽，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