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的指尖刚触到石门,门内便传来一声轻响。
那声音不似石质碰撞的清越,倒像有人隔着层毛毡轻叩,闷闷地撞进他心坎里。
阿青举着火折子的手抖了抖,火光在石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映得他发梢都凝着水珠:"小...小树哥,这门..."
"进来。"
这次不是错觉。
林小树喉结动了动,那声音像浸了山泉水的丝线,从石门缝隙里钻出来,缠在他后颈。
他想起坠崖那晚,山风卷着雨幕往他衣领里灌,也是这种又凉又软的触感——只是这次,那触感里藏着点温热,像有人隔着千年光阴,轻轻推了他一把。
"我进。"他低低应了声,手掌按在石门上。
门轴转动的声音比想象中轻,像老榆木门合页抹过桐油。
黑暗中先漫出一缕幽蓝的光,林小树眯起眼,看清门内是个圆形石室,穹顶垂着钟乳石,每根尖端都凝着水珠,正"滴答"砸在中央那块黑色石碑上。
石碑有两人高,表面密密麻麻刻着符文,像被雷劈过的老树根盘结在一起,却又泛着青玉般的润光。
阿青举着火折子凑过去,火光映得石碑上的纹路忽明忽暗:"这...这石头在动?"
林小树也注意到了。
那些符文边缘泛着极淡的银边,正顺着碑身缓缓流转,像是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他伸手摸向石碑,指尖刚贴上冰凉的石面,整座石室突然震颤起来。
水珠从穹顶簌簌坠落,砸在石碑上的瞬间腾起白雾,碑面泛起涟漪般的波纹,竟像水面般柔软。
"轰——"
林小树只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意识突然被拽进一片混沌里。
他看见自己站在云巅,脚下是翻涌的云海,远处有座焦黑的山峰,峰顶插着半截断剑,剑身上爬满藤蔓。
"医道为生,非为控。"
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小树转身,看见个身披草衣的身影,腰间悬着个布囊,里面露出半截银针。
那人背对着他,正俯身往地上撒种子,指尖沾着泥土,动作像在哄睡孩子:"吾将灵力分三脉而藏,以防邪心之人滥用。"
"前辈!"林小树脱口而出。
他想起张桂香揉肩时肩颈错位的旧伤,想起小草咳血时苍白的脸,喉咙突然发紧,"我...我是来学医术的。"
草衣人终于转过脸。
他面容清癯,眼角有两道深深的皱纹,却生着双极亮的眼睛,像淬了星子的泉水:"你可知,这世间最毒的不是蛇蝎,是人心?"
林小树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村东头王二赖偷他家最后半袋米时的眼神,想起镇里药铺掌柜捏着他采的草药冷笑"这破草能卖钱?"时的嘴脸。
那些眼神像针,扎得他心口发疼:"我...我学医术是为了救人。"
草衣人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两朵花:"好。"他抬手,指尖浮起团绿光,"你看这株野菊——"
话音未落,林小树突然被拽回现实。
他踉跄两步,后背撞在阿青怀里。
阿青的火折子不知何时灭了,石室里只剩石碑泛着幽蓝的光,那些符文流转得更快了,像活过来的银蛇。
"树哥?
你怎么了?"阿青扶着他肩膀,声音发颤,"你刚才...眼睛绿了一瞬,跟那石头似的。"
林小树没回答。
他盯着石碑,感觉心口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炭。
那草衣人的话还在耳边嗡嗡响:"灵力分三脉而藏"、"医道为生,非为控"。
他伸手摸向胸口,青铜板还在,贴着皮肤烫得惊人。
"交出石碑控制权,饶你不死。"
冷厉的声音从石室入口传来。
林小树猛地抬头,看见七八个黑衣人影堵在门口,为首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双冷白的眼睛。
他腰间别着短刀,刀鞘上缠着红绳——是白九娘的人,林小树在镇上报仇时见过这种标记。
阿青倒抽口凉气,手忙脚乱去摸腰间的柴刀:"他们...他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老丈引开的是明路追兵。"林小树攥紧青铜板,手心沁出冷汗。
他想起老瞎子转身时磨破的鞋跟,想起石门闭合前那声兵器相交的脆响,喉头发哽,"暗桩...可能早埋伏在灵脉深处。"
为首的黑衣人抬手,身后两人立刻抽出短刀冲过来。
林小树本能地去摸银针袋——这是他最习惯的武器。
指尖触到针柄的瞬间,他突然想起幻境里草衣人指尖的绿光。
心口的灼热感涌上来,他鬼使神差地没拔针,而是盯着冲在最前的杀手,在心里默念:"定。"
银针袋"唰"地开了。
三根银针从袋中飞出,在空中划出银线,"噗"地扎进杀手的肩井、曲池、足三里。
那杀手踉跄两步,刀当啷落地,瞪圆了眼睛:"你...你使的什么妖法?"
林小树自己也懵了。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三根银针像长了眼睛,顺着他的意识飞出去。
心口的灼热感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麻麻的,像被山蜂蛰过。
阿青的柴刀砍在第二个杀手的刀鞘上,火星四溅:"树哥!
你还会这手?"
"灵...灵力外放?"林小树喃喃道。
他想起幻境里草衣人指尖的绿光,突然明白过来——这是神农传承里残缺的那部分,终于在触到石碑时觉醒了。
剩下的杀手见同伴被制,都往后退了半步。
为首者眯起眼:"有点门道。"他从腰间抽出软剑,剑身嗡鸣,"但你以为..."
"退下。"
苍老的声音从石室角落传来。
林小树和杀手们同时转头,看见守碑老人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衫,手里却多了根木杖,杖头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医"字。
"老丈!"林小树眼眶一热。
他想起石门闭合前老瞎子的背影,想起那双磨破的鞋跟,喉咙发紧,"您不是..."
"我活了七十年,够本了。"老人重复着之前的话,却冲林小树眨了眨眼。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杀手,木杖在地上轻敲两下,"但有人还没活够,我得看着。"
为首的杀手脸色骤变,软剑都握不稳了:"你...你是断龙崖守碑人?"
"知道就好。"老人木杖一挑,一道青芒从杖头窜出,扫过杀手们的手腕。
短刀、软剑"叮叮当当"落了一地,"滚。"
杀手们连滚带爬往外跑,为首者在门口踉跄两步,回头恶狠狠道:"白九娘要的东西,早晚..."
"砰!"
石门轰然闭合,将威胁声堵在外面。
林小树这才注意到,老人的右手在抖,指节泛着青白——刚才那道青芒,耗了他不少力气。
"你是碑选之人。"老人转身,木杖点了点石碑,"跟我来,还有最后一步要走。"
"那小雪呢?"林小树突然想起老瞎子提过的孙女,"她..."
"在外面守着。"老人没多解释,转身往石碑后方走去。
林小树刚要跟上,衣角被轻轻拽了拽。
他低头,看见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往他手里塞枚玉珠。
玉珠泛着暖白的光,像沾了晨露的葡萄。
"它能帮你认主碑心。"小雪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子,"爷爷说,碑心藏着最后一脉灵力。"
林小树攥紧玉珠,触感温凉。
他望着老人的背影,又看看手里的玉珠,心口的灼热感又涌了上来。
石碑上的符文还在流转,穹顶的水珠"滴答"砸在碑面,像在敲鼓。
"走吧。"老人的声音从石碑后方传来,带着点催促的温和。
林小树深吸一口气,跟着走了过去。
石碑后方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石壁上渗出的水珠顺着他的后颈往下淌,凉丝丝的。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像在应和石碑里某个沉睡的东西。
窄道尽头是道石阶,往下延伸进更深的黑暗里。
林小树摸着石壁往下走,玉珠在掌心里发烫。
他想起幻境里草衣人的眼睛,想起老瞎子磨破的鞋跟,想起张桂香揉肩时隐忍的痛——那些画面在他眼前闪啊闪,最后都化成一句话,在他心里滚来滚去:
石阶突然到了头。
林小树抬起头,看见前方有扇石门,门楣上刻着三个古字,和之前的"神农居"不同,却让他莫名觉得熟悉。
"碑心。"老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推开门,你就知道了。"
林小树伸手摸向石门。
指尖刚贴上石面,掌心里的玉珠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