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潮气裹着松针的苦香往人衣领里钻。
林小树把老人轻轻放在干草堆上时，掌心触到他后背的粗布衣料，竟比山涧里的石头还凉。
"爷爷！"小雪扑过去，小手指攥住老人青紫色的手背，"您又咳血了，是不是白九娘的毒又发作了？"她声音发颤，像被风吹歪的油灯芯。
老人抬起手，用指节蹭了蹭孙女的发顶。
他的指甲盖泛着青灰，动作却轻得像怕碰碎晨露："小雪乖，去把小树哥的火折子拿来。"等女孩抽抽搭搭跑去翻布包，他才转向林小树，嘴角扯出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别绷着个脸，我这把老骨头撑得到天亮。"
林小树蹲在草堆边，喉结动了动。
他能看见老人脖颈处的血管正像蚯蚓似的跳动，那是毒在往心肺里钻的迹象。
昨天在断龙崖下，要不是老人用身体替他挡了白九娘的黑雾，此刻躺在这里的该是他自己。
"先看地图。"老人咳了两声，抬手点了点林小树怀里的牛皮笔记本，"等天一亮，你就得走。"
牛皮纸在火折子的光里泛着暖黄。
林小树刚翻开第一页，封皮突然发出细微的"咔"响——那些原本模糊的暗纹像被春风吹醒的藤蔓，顺着他的指尖往上爬，在纸页上交织成一幅闪着金光的地图。
"灵脉交汇点......"林小树屏住呼吸。
地图上密密麻麻标着星点，其中一处被朱砂圈了三重，旁边用古篆写着"灵源之井"，"这是？"
"神农旧地的命门。"老人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当年神农氏尝百草时，用九根神木引地脉灵气，在那里养出过一株能起死回生的灵芝王。"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瞬，"你妹妹小草的先天心疾，普通药材压不住。
若能找到灵源之井......"
林小树的手指猛地收紧。
小草咳血时蜷缩成小虾米的模样，还有她每次把药碗推给他时说"哥你喝，我不疼"的笑脸，突然在眼前重叠。
他喉间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一定去。"
"别急。"老人抬手指了指地图角落，"先试试碑心给你的本事。"他喘了口气，"闭眼，把注意力往眉心聚。"
林小树依言闭眼。
黑暗里，他先是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像敲在空瓮上的鼓点。
接着，眉心突然泛起热意，像是有人往他额头上贴了块温玉。
那热度顺着经脉往下淌，最后在眼底炸开——
他"看"见了。
岩壁像被掀开的布帘，山外的景象潮水般涌进来：两里外的野药田里，一丛紫云藤正舒展着紫色花瓣；三里外的老槐树下，有只刺猬正拱开落叶；五里外的山溪旁，白九娘的手下举着火把骂骂咧咧，火星子被风卷着飘向深谷......
"这是......灵识？"林小树猛地睁眼，额角沁出细汗。
老人点点头，枯瘦的手拍了拍他手背："碑心认主后，你就能感知百里内的灵植。
往后找药，不用再满山跑了。"他指腹摩挲着地图上的红点，"灵源之井的灵脉最盛，到了那里，你的本事能再往上提一层。"
洞外突然刮起一阵山风，野葡萄藤撞在洞口，发出"沙沙"的响。
小雪抱着火折子凑过来，火光映得她睫毛上的泪珠亮晶晶的："小树哥，爷爷的手更凉了。"
林小树这才注意到，老人的嘴唇已经乌青。
他慌忙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老人盖上，却被老人用指尖轻轻推开。
"不用。"老人从怀里摸出枚青铜令牌，表面的神农图腾被岁月磨得发亮，"这是守碑人代代传的信物。
旧地里有不少机关，它能帮你开道。"他把令牌塞进林小树掌心，"还有......"
"爷爷别说了！"小雪扑进老人怀里，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我们不走，我给你熬药，像以前那样......"
"傻丫头。"老人低头亲亲孙女的发顶，声音轻得像要化在风里，"爷爷要去陪你奶奶了。
这些年跟着我东躲西藏......"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林小树，"小树，答应我，带小雪去个安全的地方。
等灵源之井的事了了......"
"我答应。"林小树攥紧令牌，喉咙发哽。
他看见老人眼底的光正在一点一点暗下去，像被雨水浇灭的灶火，"等找到灵芝王，我一定带小草和小雪去镇里看大戏，买最甜的糖人。"
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好......"
后半夜，老人在小雪的呜咽里合上了眼。
林小树用松枝裹着他的身体，埋在山洞后的小松树下。
小雪蹲在旁边，把最后一朵野菊放在土堆上，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新翻的泥土里。
"小树哥，我们要去哪？"她抽着鼻子，小手攥住林小树的衣角。
林小树抬头看向东方。
启明星正挂在山尖上，像枚被擦亮的铜钉。
他摸了摸心口的金色印记——那是碑心认主时留下的，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去灵源之井。"他弯腰把小雪背在背上，扛起装着地图和令牌的布包，"然后......"他顿了顿，想起白九娘在断龙崖下的冷笑，还有镇里医馆那位总爱摸胡子的老中医说的"下月省城有医道大会"，"然后，去该去的地方。"
山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往山外飘。
林小树踩着晨露往地图上的红点走去，身后的断龙崖渐渐隐进薄雾里。
他不知道在灵源之井等待自己的，是能解百毒的灵芝王，还是白九娘设下的更狠的局。
但他知道，只要怀里的地图还闪着金光，只要背上的小雪还揪着他的衣领轻声说话，他就不能停。
毕竟——
他还要带妹妹去看镇里的大戏，买最甜的糖人呢。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