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林小树的影子拉得老长。
玄冥栽倒的闷响像块石头砸进死潭,全场先是死寂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接着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有年轻武者拍着栏杆跺脚,有老一辈高手抚掌长叹,连角落里几个原本交头接耳的灰衣人都红着脸喊起"林小神医"。
林小树膝盖一软,差点栽倒在擂台边缘。
他捂着发疼的喉咙,指腹沾了满手冷汗,后颈的碎发被汗水黏成一绺,连带着后背的粗布衫都浸得透湿。
方才那最后一针耗尽了他体内最后一丝元气,此刻连运功调息都嫌费劲,只能扶着擂台木柱喘气。
"小树!"
熟悉的嗓音混着拥挤的脚步声炸开。
南宫烈挤开前排人群,玄色锦袍被扯得皱巴巴,发冠歪在鬓角,活像被踩乱了毛的狮子。
他跃上擂台时带起一阵风,差点撞翻边上的香炉,伸手要扶林小树,又怕碰着他伤处,手悬在半空直抖:"你咋样?
脖子还疼不?
我这有金疮药——"
林小树扯了扯嘴角,正要说"我没事",余光突然扫过观众席第三排。
李长老端坐在檀木交椅上,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灰白胡须此刻炸成一团,左手死死攥着椅把,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
见林小树望过来,他猛地别过脸去,喉结动了动,不知是在吞咽怒气还是别的什么。
"先看看他。"林小树抬下巴指了指地上的玄冥。
南宫烈这才注意到瘫在擂台中央的玄衣人。
玄冥的兜帽早被掀飞,青灰色的脸在灯笼下像块发霉的旧布,嘴角还挂着黑血,可那对凹陷的眼窝里竟还残留着几分癫狂的笑意,看得人后脊梁发凉。
"他中了阴煞蛊,刚才那针只是逼出了表层毒气。"林小树摸出随身携带的针囊,银亮的针尾在掌心泛着冷光,"但...我感觉他体内还有东西。"
话音未落,他已经半跪在玄冥身侧。
银针在烛火下划出几道弧光,依次刺入天突、气海、命门三穴。
随着最后一针没入,玄冥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类似指甲刮玻璃的怪响,一缕若有若无的黑雾从他天灵盖钻出来,转瞬就散在空气里。
"灵魂蛊!"南宫烈倒抽一口凉气,猛地蹲下来扒开玄冥的衣领。
他手腕上有道暗红色的疤痕,形状像条盘着的蛇,"白九娘那妖女的秘术!
我曾在古籍里见过——用活人魂魄养蛊,被下蛊的人会逐渐丧失心智,最后变成任人驱使的行尸!"
演武场霎时又静了。
几个原本欢呼的年轻武者缩了缩脖子,有个穿月白衫子的少年甚至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茶盏。
林小树的银针停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他终于明白为何玄冥的招式如此诡异,为何方才交手时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不属于他的恐惧。
"这蛊...能解么?"南宫烈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台下交头接耳的人群。
林小树没说话。
他盯着玄冥手腕的蛇形疤痕,想起昨夜在药田里捡到的玉佩——那枚刻着残缺曼陀罗花的玉佩,此刻正压在他贴胸的衣袋里,和阳魂石一起贴着心跳。
白九娘、玄冥、灵魂蛊...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转成一团,他突然觉得嘴里的血腥味更重了。
"咳咳!"
李长老的干咳像根针,戳破了这团混沌。
他扶着椅背站起来,锦缎马褂上的金丝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本次演武,林小树胜。"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尾音却发虚,"奖杯...稍后送到。"
林小树抬头看他。
李长老的目光扫过玄冥,又迅速挪开,像是被什么烫着了。
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在古武协会见到的李长老——那时对方还拍着他肩膀说"少年可畏",现在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李副会长。"林小树擦了擦手上的血,"我有个请求。"
"嗯?"李长老的手指在椅把上敲了敲。
"玄冥是被控制的。"林小树指了指他手腕的疤痕,"我想带他回村,试着解这蛊。"
台下响起一片抽气声。
南宫烈扯了扯他的袖子,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疯了?
白九娘的人...万一他醒了再动手——"
"医者不能见死不救。"林小树打断他,目光始终锁着李长老,"再说...我想知道,是谁给他下的蛊。"
李长老的脸瞬间白了。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重重哼了一声:"随你。
但出了岔子,莫要怪协会没提醒。"说罢拂袖转身,带起的风掀翻了案上的茶盏,琥珀色的茶汤溅在青砖上,像一滩凝固的血。
"林兄弟!"
"小神医!"
李长老的背影刚消失在屏风后,台下就涌上来一群人。
有穿粗布短打的乡野武者,有束着玉冠的世家子弟,甚至还有两个背着药篓、看打扮像是苗疆来的姑娘。
为首的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抱着拳直鞠躬:"我叫王铁柱,是南阳武馆的学徒!
您方才那手银针术太妙了,求您收我为徒!"
"我也想跟您学!"
"我会种药!您不是要种灵植么?"
林小树被围在中间,差点撞翻边上的香炉。
他看着这些亮着眼睛的年轻人,忽然想起三年前的自己——那时他背着小草去镇里抓药,被药铺掌柜骂"穷鬼",是张桂香塞给他两个热乎的红薯,说"小树啊,咱穷但有志气"。
"想跟我学?"他提高声音。人群霎时静了。
"我有三个条件。"林小树摸了摸怀里的阳魂石,"第一,不欺老弱;第二,不帮恶人;第三...每月回村帮着种两亩地。"
台下炸开一片议论。
王铁柱挠了挠头:"种地?
可我是来学武的..."
"我应!"那个背药篓的苗疆姑娘挤到前面,发间的银饰叮当作响,"我阿婆说,医道和草木是一家。
种地我最在行!"
"我也应!"
"算我一个!"
林小树看着这些涨红了脸的年轻人,突然笑了。
他刚要说话,肩头被人拍了拍。
南宫烈不知何时挤了进来,手里攥着封泛黄的信,封皮上的火漆已经裂开:"我爹留的旧信,说药王阁在南方有处秘密据点...你看看?"
林小树接过信。
信纸上的墨迹有些模糊,却能看清几个关键句子:"曼陀罗开时,星陨东南""药庐之下,藏着半卷《神农手札》"。
他的手指在"神农手札"四个字上顿了顿,抬头时眼里闪着光——那是他坠崖后第一次在药田里看见灵植时的光,是小草喝了他熬的药第一次露出笑脸时的光。
"我得去南方。"他对南宫烈说,又转头看向围上来的年轻人,"但不是现在。"
夜已经深了。
林小树回到客栈时,烛台上的红烛燃到了底,灯芯结着老大的灯花。
他脱了外衣,坐在桌前,怀里还揣着那封南宫烈给的信。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渗进来,在信纸上投下一片银白。
"叩叩。"
敲门声很轻,像片叶子落在窗台上。
林小树刚要起身,就听见门缝里塞进来个纸团。
他捡起来展开,上面是行娟秀的小楷:"林小神医,白九娘的人在城南破庙等你。"
墨迹未干,还带着点淡淡的沉水香。
林小树捏着纸团的手紧了紧,抬头看向窗外——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半张脸,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药香,像极了三年前那个雨夜,他坠崖时闻到的、漫山遍野的草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