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捏着那封匿名信的手微微发颤,烛火在信纸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将"王铁匠要逼我改嫁"几个字晃得忽明忽暗。
他凑近烛台,借着跳动的火光辨认字迹——是张桂香的,她总爱在信尾画朵歪歪扭扭的山茶花,此刻那朵花正蔫头耷脑地挤在"速回"两个字旁边,像被雨水打湿的野蔷薇。
三年前那个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腐叶堆里的温度,她湿透的蓝布衫贴在背上的触感,还有她咬着嘴唇说"小树你轻点揉"时,后颈泛红的皮肤下跳动的血脉。
他喉结动了动,指腹蹭过信纸上洇开的水痕,不知是雨水还是泪。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比猫步还轻。
林小树猛地抬头,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火星子溅在信笺边缘,烫出个焦黑的小窟窿。
穿月白绣竹裙的身影立在门口,发梢还沾着夜露,腰间的和田玉坠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苏月柔的手指紧扣着门框,指节泛白,眼眶却红得像浸了血:"林无尘,这就是你的江湖?"
她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保镖,刀鞘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林小树这才注意到自己连外衣都没穿,单衫下摆还沾着白天教武时的草屑。
他手忙脚乱要去拿搭在椅背上的外袍,苏月柔却一步跨进来,将怀里的锦盒"砰"地砸在桌上——盒盖弹开,露出半瓶泛着金光的药丸,正是他临走前留给她调理身子的"醒神丹"。
"我偷偷把药换成了糖豆。"她声音发颤,"你走的第七天,我咳得连床都下不了,最后还是把药吃了......"月光从她背后照进来,在她脸上割出明暗两半,"你说要去南方找《神农手札》,说江湖险恶不能拖累我——可你知不知道,我在医院走廊等你三天三夜,护士都以为我是哪家疯了的千金?"
林小树喉咙发紧。
他想起苏月柔第一次来村里时,坐的是锃亮的黑色轿车,下车时被泥坑绊了个踉跄,气呼呼地瞪着他说"乡巴佬";想起她喝他熬的药时皱成包子的脸,却偷偷把药渣子收在丝帕里说要留作纪念。
此刻她发间的珍珠簪歪了,裙摆沾着客栈外的泥点,哪还有半分都市千金的模样。
"我走,是因为不想连累你们。"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肩,又在半空停住。
苏月柔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你呢?
张桂香的信你看一眼就急着走,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窗外的更夫敲了三更梆子。
林小树望着她睫毛上挂的泪珠,忽然想起小草上次生病时,也是这样抓着他的手说"哥哥别走"。
他轻轻抽回手,从怀里摸出那封南宫烈给的信,推到她面前:"信里说南方有《神农手札》,能治小草的病,能让村里的灵田再扩十亩......"他声音低下去,"可白九娘的人已经盯上我了,上次在药庐,我看见墙根有曼陀罗花......"
苏月柔盯着信纸上"神农手札"四个字,忽然笑了。
那笑比哭还难看:"所以你就打算一个人扛?
林小树,你当自己是救世主吗?"她抓起桌上的锦盒,转身时带翻了烛台,蜡油泼在信笺上,将"速回"两个字浸得模糊。
门"哐当"一声关上时,林小树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他捡起被蜡油浸透的张桂香的信,小心折好塞进怀里,又把南宫烈的信收进贴身的暗袋。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个银亮的圆,像极了小石沟村晒谷场的磨盘。
出客栈时,他摸黑解开拴在槐树上的青骓马。
马驹打了个响鼻,前蹄刨了刨地——这是它察觉到危险时的习惯。
林小树拍了拍马颈,压低声音:"别急,咱们得赶在天亮前到村口。"
山路比他想象中更难走。
残月被云遮住,他只能借着马的嗅觉辨认方向。
走到半山腰时,风里突然飘来一股甜腻的香气,像碾碎的曼陀罗花混着胭脂。
青骓马猛地竖耳,前蹄高高扬起,差点把他掀下去。
"哥哥这么急,是要去救谁呢?"
声音从树后传来,像浸了蜜的丝线,绕在他后颈。
林小树翻身下马,脚尖点地退到三步外,这才看清树影里倚着的身影:月白薄纱裹着玲珑身段,发间插着根镶着红珊瑚的银簪,正随着她的轻笑轻轻摇晃。
"阿莲。"他眯起眼。
白九娘手下的蛊女,他在药庐见过她的画像——眉间一点朱砂,笑起来时左边酒窝里盛着毒。
阿莲踮着脚走过来,薄纱被山风吹得贴在身上,露出腰间暗红的蛊囊:"小神医好记性。"她伸出涂着丹蔻的手指,要去勾他的下巴,"听说你能看透人心?
那你猜猜,我是来帮你,还是来拦你?"
林小树后退半步,撞在粗糙的树干上。
那甜香越来越浓,他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浮现出张桂香被王铁匠按在门槛上的画面,苏月柔在医院走廊哭到窒息的模样,还有小草攥着他衣角说"哥哥别走"的脸。
他咬咬牙,舌尖泛起腥甜——痛觉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幻象瞬间碎裂成星星点点的光。
"迷魂蛊?"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白九娘就这点本事?"
阿莲的笑僵在脸上。
她指尖掐了个诀,腰间的蛊囊突然鼓起来,发出细碎的爬动声:"小神医倒是警觉......"话音未落,林小树已经欺身上前,掌心按在她膻中穴上——这是他跟南宫烈学的点穴手法,专门破蛊师的气机。
"滚。"他低喝一声。
阿莲踉跄着后退,撞在树上,蛊囊"啪"地裂开,几十只青背小虫掉在地上,转眼钻进了泥里。
她捂着火辣辣的胸口,眼中的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林小树,你会后悔的......"话音未落,她转身钻进密林,只留下一阵比刚才更浓的甜香。
青骓马又打了个响鼻。
林小树翻身上马,踢了踢马腹。
马驹撒开四蹄往山下跑,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张桂香的哭喊似乎已经飘进耳朵里了,带着她特有的泼辣:"王铁匠你个挨千刀的,放开我!"
村口的老槐树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影子。
林小树在树后勒住马,远远看见王铁匠家的院子里亮着灯。
窗纸上晃动着两个身影,一个是王铁匠的熊背,另一个是张桂香的细腰——她被绑在椅子上,头发散下来遮住半张脸,却还在骂:"你敢动我一根汗毛,小树回来剥了你的皮!"
他刚要摸怀里的银针,突然注意到院门口的两个守卫。
他们直挺挺地站着,月光照在脸上,皮肤泛着死灰色,眼球一动不动——是被"灵魂蛊"控制的傀儡。
林小树喉结动了动,手按在腰间的药囊上。
药囊里装着他新制的"醒神散",专门破这类邪术。
院里面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是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
张桂香的骂声顿了顿,接着更凶:"王瘸子,你打吧!
等小树来了——"
"等他来了,正好给你收尸。"王铁匠的粗嗓门震得窗纸直颤。
林小树攥紧药囊的手青筋暴起。
他翻身下马,把马缰绳系在老槐树上,然后猫着腰往院子摸去。
月光从云后钻出来,照亮了院门上的铜锁——那锁是新换的,闪着冷光。
他站在院墙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风里又飘来那股甜腻的香气,比刚才更浓了。
林小树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盯着院门上的铜锁,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
下一刻,他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