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针的清苦气息灌进猎户屋时,苏月柔突然踉跄一步,青瓷瓶"当啷"坠地。
林小树刚要弯腰去捡,余光瞥见她脖颈处浮起青紫色的纹路,像条狰狞的小蛇正往锁骨钻。
"月柔!"他急步上前托住她后腰,指尖刚碰到她腕脉便猛地收紧——脉象乱得像被暴雨打落的蛛网,灵脉里那缕他前日刚为她梳理通顺的元气,此刻正与一团黏腻的黑丝纠缠撕扯。
"幻形蛊。"林小树喉结滚动,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他想起阿莲被制伏前眼底闪过的阴狠,那女人故意把蛊粉撒在苏月柔脚边时,根本不是慌乱,是算计!"蛊毒顺着她的灵脉往心窍钻,再晚半刻..."
"树娃子!"张桂香的声音带着颤,她不知何时已抄起灶台上的陶碗,碗里还泡着半株他今早采的解毒草。"我嫁进村里那年,老支书被山外的游方蛊师下过迷魂蛊,我跟着稳婆学过几天以毒攻毒的法子。"她扯松领口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上面还留着方才滚草堆时蹭的草屑,"让我试药,我皮实!"
林小树的手在半空顿住。
张桂香的眼睛亮得惊人,像山涧里被月光照着的鹅卵石,可他分明看见她攥着陶碗的指节泛白——那草汁他尝过,苦得能让人咬碎后槽牙。
"不行。"他脱口而出,"你体内元气本就弱,这草汁..."
"少啰嗦!"张桂香突然把陶碗往他手里一塞,自己仰头就着他的手灌下去。
草汁顺着她嘴角溢出来,沾湿了她月白粗布衫的领口,"你妹妹等着喝药,月柔的病不能拖,我要是能替她扛半分..."话没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可她偏生咬着牙笑,"咋样?
比村头老李家的苦丁茶还苦?"
林小树的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他看着张桂香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把贴在脸上的碎发都浸得透湿,可她的手还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像怕他跑了似的。
"月柔,过来。"他深吸口气,把苏月柔扶到土炕上。
指尖凝着元气点在她膻中穴,又迅速转向张桂香的曲池穴——两缕青白色的光从他掌心漫开,分别没入两个女人的身体。
猎户屋里的月光突然变得很静。
林小树能听见自己灵力流动的声音,像春溪破冰时的细响;能听见张桂香压抑的抽气声,像小兽受伤时的呜咽;能听见苏月柔逐渐平稳的呼吸,一下,两下,像山风拂过松针。
"树...树娃子。"张桂香的头慢慢靠在他肩头,温热的吐息扫过他耳垂,"我小时候摔断腿,我爹背我走二十里山路找郎中,那郎中说我命硬。"她的手悄悄勾住他小指,"现在我才知道,不是命硬,是...是有人愿意替我扛难。"
林小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低头时,正撞进张桂香水雾蒙蒙的眼睛里——那里面有火苗,有月光,还有他从未见过的软。
"小心!"苏月柔突然低喊。
林小树猛地抬头。
窗外的老槐树上,阿莲正斜倚着树枝,腕间银铃不知何时又串好了,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她指尖捏着枚黑黢黢的蛊卵,轻轻一抛:"林小神医不是最能护人么?
看看这是什么?"
黑雾腾地炸开。
林小树眼前骤然浮现出那间漏雨的土坯房——褪色的红布门帘被风掀起,床上躺着个面色蜡黄的女人,正用枯枝似的手攥着他的衣角。"小树,小草就拜托你了..."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柳絮,"要...要好好活着..."
"娘!"林小树脱口而出,灵力不受控地乱涌。
张桂香突然攥紧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那是假的!
你娘走的时候,手里攥的是你送她的野菊花,不是这个!"
他猛地一震。
记忆里那个清晨,他蹲在山脚下采了把野菊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母亲把花别在他耳后时笑了:"我家小树比这花还俊。"可黑雾里的"母亲",床头摆的是阿莲方才撒的蛊粉,墙角还堆着他从未见过的青灰色药渣。
"你不是她!"林小树暴喝一声,掌心元气凝成银针破空而出。
黑雾"轰"地散开,阿莲的身影在树顶晃了晃,化作一团黑烟消散在风里。
猎户屋里重归寂静。
张桂香还攥着他的手腕,苏月柔的手不知何时覆在他后背,三个人的体温隔着粗布衣裳渗进来,像团小火球。
"走。"林小树弯腰抱起苏月柔,另一只手拉住张桂香,"回你家。"
张桂香的手在他掌心里轻轻反握:"我家西屋有热炕头,东屋柜里有去年晒的枣干。"她仰起脸笑,眼角还挂着泪,"你俩都得吃点甜的,压压今晚的苦。"
月光漫过三人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拉得老长。
远处传来雄鸡打鸣的声音,天快亮了。
林小树望着前方张桂香家的竹篱笆,忽然想起妹妹小草总说:"哥哥的手最暖了,像晒过太阳的棉被。"
现在他知道,原来被人暖着,比晒过太阳的棉被还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