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在杌子上坐了半夜。
老槐树的影子在窗纸上晃成一片模糊的墨色,他盯着自己掌心的薄茧——那是采药时被石棱磨的,也是给小草扎针时被银针硌的。
院外的脚步声在寅时三刻彻底消失,他却反而清醒了,指腹轻轻蹭过腰间挂着的银针袋,袋上绣的小葫芦是小草缝的,针脚歪歪扭扭。
"得把王铁匠这条毒蛇揪出来。"他对着炭火里噼啪炸开的枣核轻声说。
次日清晨,张桂香掀开灶房的棉帘时,正见林小树蹲在门槛边,跟刘猎户、王铁柱几个壮汉说话。
他裤脚沾着露水,手里捏着片皱巴巴的草叶——是昨晚在院外捡到的,带着股铁锈味。
"树娃子说那铁匠铺后半夜总冒绿烟?"刘猎户的烟杆在青石板上敲得咚咚响,"上回我家二小子去打犁头,见老周往炉子里扔的不是铁料,是...是些黑黢黢的骨头!"
王铁柱搓着粗糙的手掌:"我那晚瞅见他背的麻袋,漏了个角,像是件花衣裳——跟上个月失踪的巧珍穿的那件红布衫子,纹路一个样。"
张桂香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
她望着林小树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把手里的铜盆往石桌上一放:"要引蛇出洞,就得拿他最馋的饵。"
所有人都抬头看她。
晨光穿过她发间的木簪,在她耳坠上晃出一点金。
"我去应媒婆的话。"她扯了扯被露水打湿的蓝布衫,"就说要招个踏实汉子过日子,定在后天晌午擂台比武。
王铁匠那浑球,见着我站在台上,保管急得跳脚。"
林小树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张桂香给他添柴时,后颈那道淡白的旧疤——是她男人走那年,被王铁匠堵在柴房推搡时撞的。"太险了。"他伸手想去碰她的手背,又在半空中顿住,"要是他动真格的..."
"我当他是野猪,还能怕了不成?"张桂香拍开他的手,却悄悄把掌心的温度留在他指缝里,"再说了,你不是在台下么?"
苏月柔不知何时站在堂屋门口。
她裹着件藕荷色夹袄,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出清响:"我让司机从城里调了十个保镖,藏在围观的人群里。"见林小树要开口,她别过脸,耳尖泛红,"不是...不是担心你,是桂香姐的枣茶还没喝够。"
日头爬到树顶时,媒婆的大嗓门已经传遍了整个小石沟。
张桂香站在晒谷场的石碾子上,红绸子在她腰间晃得人眼晕:"咱也不挑别的,谁能在擂台上赢我相中的后生,我就跟谁过!"
王铁匠是在日头偏西时来的。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黑背心,肩头刺着条青蛇,身后跟着五个袒胸露背的打手,踩得晒谷场的土坷垃乱飞。"桂香妹子,跟个毛头小子较什么劲?"他吐着烟圈往台上走,肌肉虬结的胳膊故意蹭过张桂香的衣袖,"爷我这把力气,够你暖三辈子炕。"
林小树站在擂台边的老槐树下。
他能看见王铁匠靴筒里寒光一闪——是把淬了毒的短刀。
张桂香退到他身侧,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的衣角。
"比武规矩,点到为止。"刘猎户举着铜锣喊,"谁先下擂台,谁输!"
王铁匠的笑声震得树叶往下掉:"就这细皮嫩肉的小子?
老子一拳头能揍他三个!"话音未落,他已经抡起沙包大的拳头砸过来。
林小树侧身避开,袖中银针在掌心焐得发烫。
他能看见王铁匠肩颈处淤积的黑血——那是长期用毒锤震伤的经脉。"张婶子晒的枣干甜,可你这拳头,倒是腥得很。"他话音未落,突然矮身抓住脚边的野藤。
那是株常见的葛藤,此刻在他元气催生下瞬间疯长。
青绿色的藤蔓缠着王铁匠的脚踝往上窜,竟比铁匠铺的铁链还硬。
王铁匠踉跄着栽倒,额头撞在擂台边的石墩上,血珠子顺着鼻梁往下淌。
"你...你使妖法!"他嘶吼着去摸靴筒里的短刀,却被藤蔓缠得像只粽子。
"妖法?"林小树弯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铁锤,指尖触到锤头时瞳孔微缩——上面凝着层暗绿色的毒霜,"这淬的是见血封喉的乌头毒吧?
巧珍的红布衫,阿莲的蛊毒,都是你干的?"
王铁匠突然笑了,牙缝里渗着血:"老子就是条狗,可狗也知道谁给肉吃!
白九娘说了,只要让你身边的女人都...啊!"
林小树的银针已经扎进他的肩井穴。
这是神农传承里的痛穴,能让人疼得骨头都要裂开。
王铁匠的脸扭曲成恶鬼模样,冷汗把背心浸透:"我说!
我说!
白九娘在镇东头的破庙设坛,她要...要拿你女人的命炼什么...什么'三花聚顶丹'!"
张桂香的红绸子"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手指颤抖着去碰王铁匠脸上的血,像是要确认这不是梦:"我守寡三年,他堵我柴房,砸我酱缸,原来...原来都是那女人教的?"
苏月柔的翡翠镯子碎了。
她捏着碎片的手在流血,可她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盯着王铁匠的眼睛一字一顿:"她害我娘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夜风吹得村口的老槐树沙沙响。
林小树把张桂香的红绸子捡起来,轻轻拍掉上面的土。
苏月柔从随身的包里摸出金疮药,蹲在地上给他处理被藤蔓划破的手背。
"白九娘练的是邪术。"林小树望着天上的月牙,声音沉得像山涧里的石头,"她要的不只是我的女人,是整个小石沟的命。"
张桂香突然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她的掌心还带着晒谷场的余温:"我男人走的时候,我蹲在坟头哭,你给我送了碗热粥。
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能跟你过...过几天踏实日子,死了也值。"
苏月柔把最后一点药粉按在他伤口上,抬头时眼里有星子在闪:"我爸说,苏家的女儿要么不认定人,认定了就跟他闯刀山火海。"
林小树低头,看见两个女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叠在一起。
他想起昨夜炕上的暖炉,想起小草说的"晒过太阳的棉被",突然笑了:"那咱们就把刀山火海,都烧成自家的热炕头。"
老槐树的枝桠在月光下摇晃,像是在应和他们的话。
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底气——就像石缝里的草芽,知道自己不是孤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