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觉得自己陷在一团温热的混沌里,像小时候抱着妹妹在漏雨的土炕上裹着破棉被,又像张桂香那回硬塞给他的姜糖水,甜得发苦。
意识深处有细碎的画面闪回:妹妹小草咳得蜷成虾米时他攥紧的药锄,张桂香被村痞调戏时甩过去的粪勺,苏月柔第一次针灸时耳尖红得要滴血的模样……
"孩子。"
沙哑却温暖的声音撞碎了混沌。
林小树猛地睁眼,入目是片开满七色花的山谷,风里飘着他再熟悉不过的草药香。
正中央的青石上坐着位白发老者,银须垂到腰间,眉心一点金纹流转如活物。
"神农大人?"林小树喉咙发紧。
他记得传承觉醒时那道虚影,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老者眼角的皱纹里嵌着千年岁月,可眼睛亮得像春晨的山涧。
"是我。"老者抬手,指尖拂过林小树手腕上淡去的光纹,"你承受的,比我当年更重。
为妹妹翻遍三十里山梁,为救桂香硬抗三记改造人拳头,为月柔耗尽灵力……"
林小树胸口发闷。
这些事他从未觉得苦,可被说破时,眼眶突然酸得厉害:"可我还是没护住大家……白九娘的实验体,还有柔儿被掐住脖子的样子……"
"所以你需要完整的神农印记。"老者指向林小树眉心,"你现在用的,不过是我当年散落的残章。
白九娘的疯狂,她背后的封印之物,都需要真正的传承之力才能阻止。"
林小树突然想起白九娘被压在碎石下的最后那句话,后颈泛起凉意:"封印之物?"
"那是另一段因果了。"老者掌心腾起金芒,"现在,接住它。"
金光如活物般钻入眉心,林小树疼得蜷起身子。
记忆里所有零散的医理、催生术突然串成金线,连当年坠崖时撞在胸口的那方刻着"神农"二字的残玉,都在体内发出清鸣。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每一下都带着草木抽芽的脆响。
"醒吧。"老者的声音渐远,"你的同伴需要你。"
剧痛撕裂意识。
林小树猛地睁眼,入目是漫天尘烟。
他躺在碎玻璃堆里,张桂香的哭腔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苏月柔的手正按在他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血污渗进来。
"小树!
小树你醒醒!"张桂香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肩膀,她发间的野花被扯得东倒西歪,脸颊上有道血痕,却顾不上擦。
林小树想说话,喉咙却像塞了团火。
他撑起身子,这才发现实验厅几乎塌了一半,钢筋像被揉皱的锡纸,南宫烈的剑插在五米外的瓦砾里,林雨晴正蹲在通风口换弹夹,子弹壳在她脚边堆成小堆。
"小心!"苏月柔突然拽他胳膊。
林小树转头,正看见实验台方向的烟尘里,白九娘踉跄着走出来。
她原本精致的发髻散了,左脸肿得老高,却还在笑。
她身后,那具皮肤透明的实验体0号正缓缓站直,胸口的绿心发出蜂鸣,连空气都跟着震颤。
"好得很。"白九娘抹去嘴角血渍,"我正愁找不到完整的神农血脉当核心。
这具用你族人血肉养了十年的躯体,配上你的印记……"她舔了舔嘴唇,"足够唤醒封印之物了。"
实验体0号突然暴起。
它的动作比之前的改造人快了三倍,金属利爪擦着林小树耳畔划过,在墙上抓出半米深的痕迹。
林小树滚地避开,掌心按在地面——
青草从裂缝里钻出来,瞬间长成手腕粗的藤蔓,缠住实验体的脚踝。
可那东西只是闷吼一声,手臂突然伸长,藤蔓应声而断。
"没用的。"白九娘的笑声像夜枭,"它体内流的是你的血!
神农后裔的血!"
林小树的动作顿住。
他盯着实验体胸口的绿心,突然发现那些缠绕的纹路,竟和自己手腕上的光纹如出一辙。
当实验体再次扑来时,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擦过对方手背——
记忆如潮水倒灌!
他看见雪夜的破庙,裹着粗布襁褓的女婴被扔在香案上,襁褓里塞着半块刻着"神农"的残玉;看见少女跪在药炉前,被师父扇得撞翻药碾子,却死死护着怀里的药谱;看见她举着刀冲进密室,看着满墙浸泡在药罐里的人体,瞳孔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九娘?"林小树脱口而出。
实验体的动作猛地一滞。
它空洞的眼睛里闪过挣扎,绿心的蜂鸣变成呜咽。
"住口!"白九娘尖叫着甩出袖箭,"它是实验体0号,不是什么九娘!"
袖箭擦着林小树脖子飞过。
他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眉心发烫——那里浮现出个淡金色的印记,像片舒展的药叶,又像团跳动的火焰。
"原来你是旁支……"林小树望着实验体,喉咙发紧,"你师父骗了你,那些不是'必要的牺牲',是杀人。"
实验体突然捂住头。
它的金属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透明皮肤下的血管开始泛红,像要挣破身体。
"够了!"白九娘从腰间抽出软剑,"先杀了他,再处理这东西!"
"桂香姐,带柔儿躲到柱子后面!"林小树大喝一声。
他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在沸腾,像春汛的山溪,每一道脉络都涨得发疼。
他抬手,脚边的碎玻璃缝里冒出嫩芽,瞬间长成一人高的荆棘墙,挡住白九娘的软剑。
"雨晴,打她的右腿!"林小树转头,"南宫兄,剑借我!"
南宫烈的剑"嗡"地从瓦砾里拔起,自动飞入林小树掌心。
他挥剑斩落实验体袭来的左臂,剑尖却在触及对方皮肤时顿住——那里正渗出一滴血,和他的血一样,是淡金色的。
"你不想杀我的,对吗?"林小树轻声说。
他能感觉到实验体体内的挣扎,那些被药物和改造压制的人性,正像被阳光晒化的冰。
实验体突然仰头嘶吼。
它的绿心开始崩裂,裂纹里渗出黑血。
林小树这才发现,所谓"草木之心",根本是用蛊虫和腐草强行融合的怪物!
"趁现在!"苏月柔的声音从柱子后传来。
她举着个青瓷瓶,里面是林小树今早新制的醒神散,"我泼过去,你找机会!"
张桂香抄起块半人高的碎石:"小柔你躲好,姐给你砸出条路!"
"砰!"林雨晴的枪响了,白九娘的右腿炸开朵血花。
她踉跄着栽进荆棘丛,被倒刺勾得血肉模糊。
实验体的绿心彻底裂开。
林小树看见里面蜷缩着团黑糊糊的东西,正拼命往白九娘方向爬。
他咬咬牙,剑尖刺入绿心——
金光炸亮。
黑物发出尖啸,被烧成灰烬。
实验体的身体开始透明,最后化作片光尘,其中飘着枚翠绿的种子,正是真正的草木之心。
林小树接住种子,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
他这才发现,眉心的印记不知何时变得通红,像要烧穿皮肤。
"你以为赢了?"白九娘趴在荆棘丛里,头发上沾着血和草屑,"真正的'神农封印之物'还在沉睡!
等它醒了——"
"滚。"林小树抹去鼻血,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山风,"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害人,我亲手送你去见你师父。"
白九娘的脸色瞬间惨白。她连滚带爬地钻进通风口,很快没了踪影。
实验厅突然安静下来。
张桂香冲过来抱住林小树,力气大得几乎要勒断他肋骨:"你个小挨千刀的,刚才那下差点没把我吓死!"
苏月柔踮脚给他擦鼻血,指尖发颤:"印记……是不是反噬了?
你刚才的脸色好可怕。"
林小树想笑,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他扶住苏月柔的肩,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体内的灵力像脱缰的野马,正疯狂地冲击着经脉,每一下都像被火烤。
南宫烈走过来,剑鞘轻轻碰了碰他手背:"先回村吧。
老药师说过,草木之心能温养灵脉,或许能缓……"
"哥!"
熟悉的呼唤让林小树猛地抬头。
烟尘里,林小草扶着老药师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她脸色比平时更白,可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林小树突然笑了。
他摸摸妹妹的头,又拍拍张桂香的背,最后握住苏月柔的手——这些温暖的触感,比任何灵力都让他安心。
可当他低头时,瞥见自己手腕上的光纹正在发烫,颜色比以往更红。
体内的灼热感非但没退,反而顺着血管往心脏钻,像有团火要从里往外烧。
他没说话。
只是抱紧妹妹,任张桂香骂骂咧咧地检查他的伤口,听苏月柔轻声和老药师讨论药浴方子。
夜色渐深时,林小树躺在临时搭的担架上,望着头顶的星空。
他能感觉到,天地间所有草药都在轻轻震颤,像在回应他眉心的印记。
隐修界的传讯鸽从四面八方飞来,停在断墙上,咕咕叫着。
"这才是神农之力该有的样子。"老药师摸着胡子笑,"当年祖师爷悬壶济世,可没见过用草药杀人的。"
林小树闭了闭眼。
体内的灼热感还在加剧,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混着某种陌生的、低沉的轰鸣,像是什么沉睡的东西,正在缓缓睁眼。
但他只是攥紧了手里的草木之心。
明天,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