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是被一阵灼烧感疼醒的。
他蜷在土炕上,额角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落,浸湿了粗布枕头,洇出一圈深褐色的湿痕,像被雨水打透的树皮。
耳边传来麻雀扑棱翅膀的窸窣声,夹杂着灶房里剁排骨的“笃笃”声,刀锋撞击砧板的节奏急促而熟悉——那是张桂香最近总念叨的“补身子”的响动。
空气里飘着姜片和陈皮的辛香,混着灶火烘出的柴烟味,却压不住腕间那股从皮肉深处钻出的焦糊感。
腕间的神农印记像一块烧红的炭,烙在皮肤下,热流顺着血脉往心脏里钻,每跳一下,都像有火蛇在血管里游走。
指尖发麻,触碰到被角时竟留下几道血丝——掌心不知何时已渗出细密血珠,黏腻温热,在昏光下泛着暗红。
意识回笼时,林小草的声音从炕头传来:“哥?”
小姑娘端着药碗,苍白的脸被药气熏得泛红,眼底浮着青影,像是守了一夜。
碗口腾起的白雾拂过她睫毛,凝成细小的水珠。
“你醒了?桂香姐说今天要煮野山参鸡汤……”
林小树勉强扯出个笑,伸手去接药碗。
指尖刚触到粗陶碗沿,腕间光纹骤然暴涨,一道刺目的绿光“嗡”地炸开,像春藤破土,带着草木疯长的躁动。
药碗“当啷”摔地,褐色药汁泼洒而出,溅在小草裤腿上,湿冷黏腻地贴住皮肤。
“哥你手!”小草惊呼,声音发颤。
林小树低头,看见自己掌心血珠滚落,滴在炕席上发出轻微“嗤”声,竟冒起一缕白烟。
那些光纹不再是温吞的浅绿,而是如活蛇般扭动,顺着小臂攀爬,所过之处,皮肤泛起潮红,触之如烫伤般灼痛,衣袖下的肌肉不受控地抽搐。
他想起老药师的话:神农印记觉醒初期,灵力如野马脱缰,稍有不慎,便反噬己身。
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我去叫桂香姐!”小草转身要跑,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
“别。”林小树咬着牙坐起,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喉间泛着铁锈味,“我去村口练练……老办法,用草木之气压一压。”
晨雾未散,村道上青石板泛着湿漉漉的幽光。
露水沾上鞋面,凉意顺着脚踝爬升。
村口的老槐树静立如哨,树影在雾中投下斑驳的网,枝桠间偶有乌鸦惊飞,留下“嘎”地一声回荡。
他背靠树干坐下,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树身爬满的青苔在晨露里泛着幽绿微光——那色泽,竟与他体内翻涌的灵力如出一辙。
引动灵脉,三重运转刚成。
丹田处忽地炸开一团火,不是草木清润的凉意,而是暴戾灼痛的热流,如熔岩冲破堤坝,横冲直撞,撞得肺腑发疼,喉头一甜。
“砰!”
一声闷响,惊得林小树睁眼。
掌心不知何时凝起一团绿光,正“滋滋”作响,如树根钻土,往老槐树里钻去。
百年树皮“咔咔”龟裂,露出青白树肉,枝桠疯狂抽长,粗壮树干竟生出藤蔓,每一根都密布倒刺,摩擦着空气发出“沙沙”声,像无数毒蛇吐信。
“这……”林小树踉跄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石墙,寒意刺骨。
藤蔓仍在生长,扭曲如活物,在空中挥舞,倒刺刮过树皮,留下道道白痕。
“小树!”
熟悉的声音穿透晨雾。
张桂香系着蓝花围裙,提着竹篮奔来,发髻微乱,“我给你送……”
话音未落,前端藤蔓暴长,“唰”地缠住她腰身。
她尖叫着被拽向树干,竹篮翻倒,野山参、红枣滚落泥地,沾满露水。
她蹬着布鞋,鞋底在青石上刮出刺耳声响,指甲在藤条上抓出白痕:“小树!救我!”
林小树的血“轰”地冲上头顶。
他扑过去,掌心刚触藤蔓,倒刺“噗”地扎入皮肉,钻心之痛让他灵力更乱。
藤蔓反而收紧,勒得张桂香脸色涨紫,围裙带子“啪”地崩断,碎布飞落。
“松……开……”他咬牙低吼。
他能看见她锁骨处勒痕迅速发紫,能听见她喘息急促,带着哭腔,能闻到她身上汗味混着野山参的药香,指尖却无力挣脱。
“我命令你!松——”
“咔嚓!”
灵力反噬,眉心如针扎。
眼前闪过无数陌生画面:火海焚天,焦土千里,断成两截的药锄插在废墟中……喉间一甜,腥热的血喷出,溅在藤蔓上。
藤蔓“嘶”地缩回,如遇烈火,张桂香重重摔地,发出沉闷声响。
“小树!”她顾不上揉腰,连滚爬来,指尖颤抖地抚上他脸颊,掌心沾着他滴落的血,温热黏稠。
林小树半跪青石,鲜血顺着下巴滴落,砸出一个个小红点。
腕间光纹已红得发紫,像即将爆裂的岩浆。
“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啊!”
“苏……月柔……”他咬牙挤出几字,视线开始模糊。
最后一刻,他看见张桂香眼眶通红,发簪歪在耳后,鬓角碎发贴着冷汗——像极了第一次在崖底相遇时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林小树在一阵刺痛中缓缓睁眼。
是被银针扎醒的。
地窖里两盏桐油灯摇曳,昏黄光晕如浸了水的宣纸,墙上映着苏月柔瘦削的身影。
她跪在他身侧,指尖捏着半寸银针,正缓缓刺入他虎口合谷穴。
针尖入肉,传来细微的麻胀感,顺着手臂蔓延。
她素白旗袍下摆沾着草屑,发梢滴水,显然是从药田一路狂奔而来。
“醒了?”她声音微哑,带着鼻音,“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灵力暴走还硬撑,当自己是铁打的?”
林小树想笑,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干涩发痛。
他转头,看见张桂香坐在墙角木凳上,围裙已换,可眼角仍红着。
她手里攥着块帕子,边角沾着他吐的血,暗红斑驳,像枯叶上的锈迹。
“我……”
“别说话。”苏月柔按住他肩,掌心微凉,带着药香,“老药师说你灵脉受损,得针灸三日。桂香姐守了你半宿,刚眯了会儿。”
地窖外脚步声逼近。
南宫烈掀帘而入,剑穗滴水,显然刚从村外归来:“林雨晴查到了。药王阁的人在村外三里的破庙扎了营,白九娘的痕迹……”他顿了顿,瞥了眼沉睡的张桂香,“她在激化你体内的封印。”
“为什么?”林小树皱眉。
“她说你是‘未觉醒的神农傀儡’。”南宫烈掏出染血布片,蛇杖纹在昏光下泛着冷意,“林雨晴在草丛捡到的,换班时掉的。白九娘想让你彻底失控,到时候……”
“到时候她就能以救世主姿态出现,用药王阁禁术控制我。”林小树接口。
他望着头顶石缝,几缕月光漏下,清冷如霜,像极了实验厅里,白九娘眼中那抹贪婪的光。
风忽地灌入。
林雨晴提枪冲进,靴底泥泞:“有动静!村后树林有脚步声,至少三人!”
众人抄家伙往外冲。
林小树撑墙欲起,却被苏月柔拽住:“你躺着!”
可他还是踉跄出了地窖。
月光下,林雨晴枪口直指树林。
风掀枝叶,一道白影浮现——白九娘。
她穿素白纱裙,发间枯萎曼陀罗在夜风中轻颤,整个人如鬼火飘摇。
“林小树。”她声音甜腻如蜜,“你以为你能掌控神农之力?它终究会吞噬你。”
“放你娘的屁!”张桂香抄起锄头冲去。
可等众人赶到,白影已无踪,只留地上几枚银针,泛着幽蓝毒光。
林小树弯腰拾针。
指尖触针柄刹那,腕间印记灼烫。
眼前闪现片段:山神庙断碑、碑下绿光石匣、匣中红绳缠竹简……
“哥?”林小草不知何时立于身后,声音轻颤,“你又不舒服了?”
林小树摇头。
他望向远处山影,山神庙飞檐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老药师说过,那是神农氏采药歇脚处,庙中碑刻或藏上古医道……
“没事。”他摸摸妹妹的头,掌心残留着血与夜露的凉意,“明天,我们去山神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