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的手指在牛皮信封上摩挲两下,最终还是依着张桂香的话,把信封塞进了怀里。
山风卷着草叶掠过他发梢时,他听见苏月柔轻轻抽了抽鼻子——这姑娘总爱把情绪藏在药碗后面,可睫毛上的水光骗不了人。
风里飘来一丝苦艾与陈皮的药香,那是她袖口沾上的气味,微涩却温软,像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去村公所吧。”他撑着石头站起来,张桂香立刻扶住他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服渗进来,带着茧子的指腹擦过他肘弯旧伤,微微发痒。
“我背你?”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林小树摇头,却没抽回手,任由她半搀半扶地往村里走。
脚下的碎石咯吱作响,夜露打湿了草根,凉意顺着鞋底爬上来。
苏月柔跟在后边,药箱绳子勒得指节发白,走两步就抬头看他后颈——那里还留着她扎的银针印子,细小红点排成一线,像一串未说出口的叮咛。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瓷瓶,瓶身还留着体温,避毒散的辛烈气息在鼻尖若隐若现。
村公所的老槐树下支着盏马灯,灯芯子噼啪响着,把南宫烈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正用石子在青石板上画地图,指尖划过石面发出沙沙声,像蛇在枯叶上爬行。
林雨晴靠在门框上擦枪,金属碰撞声在夜色里格外清晰,枪管反射出冷光,映得她眼底也泛着寒意。
张桂香扶着林小树在长条凳上坐下时,木头发出吱呀一声,像根针戳破了凝固的空气。
“石匣的黑雾比昨天浓了三成。”林小树摸出怀里的信封,纸角已被体温烘得微潮,“京城来的资料说,这东西是上古封印的缺口,白九娘要的……是里面镇压的东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喉结动了动,“修复封印需要三样东西:千年紫藤的根须、我体内的神农元气,还有……你们。”
南宫烈的石子“咔”地嵌进石缝:“古武联盟的长老明天到,能拖住外围的杂鱼。”他指节抵着下颌,声音低沉如闷雷,“但核心区域的雾气有毒,普通武夫进不去。”
“我能。”张桂香突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她——这女人今晚没盘发髻,湿发披在肩头,粗布衫还沾着溪水,水珠顺着发尾滴落,在衣襟洇出深色斑痕,可眼睛亮得像淬了火。
“我小时候跟我爹上过鹰嘴崖,认得千年紫藤的藤脉。”她伸手按住林小树手背,掌心带着溪水的凉意与劳作的粗粝,“你元气没恢复,我替你去采根须。”
“不行。”林小树反手握住她,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茧子——这双手昨天还在给他擦伤口,药汁的微辣还残留在皮肤上,今天就要往虎口里伸?
“太危险。”
“那你说怎么办?”张桂香歪头笑,发梢扫过他手腕的神农印记,激起一阵细微的麻痒,“等你养足元气,封印早裂了。”她抽回手,从怀里摸出把生锈的柴刀,铁锈味混着泥土气钻进鼻腔,“我天亮就去,赶在日头毒之前回来。”
苏月柔突然放下药箱:“我配的避毒散能撑两个时辰。”她翻出个青瓷瓶推过去,瓶口还贴着她指尖的温度,药粉在瓶中轻轻晃动,发出细沙般的窸窣,“每半个时辰抹一次耳后。”又补了句,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草尖,“别跑太快,紫藤根须要顺着藤脉挖,急不得。”
林雨晴把枪收进皮套,金属扣“咔嗒”一声:“我和南宫守山口,药王阁的人要是敢摸进来……”她指尖敲了敲枪柄,没说完的话在风里荡开,只余下金属的冷响在耳膜上震颤。
会议散得很快。
林小树站在门口看张桂香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她的粗布裙角被风掀起,露出半截绑着红绳的脚踝——那是去年他替她治寒症时,她非要系的“保平安”。
风里传来她哼的不成调的山谣,断断续续,像一根细线牵着心。
他摸了摸腕间发烫的印记,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后半夜的山风带着潮气,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像谁无声的呼吸。
张桂香把柴刀别在腰后,打着火折子照路,微弱的火光在岩壁上投下跳动的影,映出她紧绷的侧脸。
紫藤生长的鹰嘴崖她熟得很,小时候跟着爹来采过野菌,崖壁第三块凸石下有个天然石窝,藏着她当年埋下的半块麦芽糖。
可今天石窝空了,只有几片被踩碎的野菊——她瞳孔骤缩,转身的瞬间,三道黑影从树后窜出!
“小娘子挺警觉啊。”带头的刺客摸出淬毒的短刃,月光下泛着幽蓝,刃尖滴落一滴毒液,砸在石头上发出“滋”的轻响,腾起一缕白烟。
“药王阁要的是林小树的命,你么……留口气报信正好。”
张桂香后退两步,后背抵上粗糙的岩壁,砂石硌着肩胛,火折子的光在她手中剧烈晃动。
她摸向腰后的柴刀,指尖却先碰到苏月柔给的避毒散——那瓶子还温着,带着小姑娘掌心的温度。
“想动我?”她扯出个泼辣的笑,柴刀“唰”地出鞘,刀锋划破空气,带起一声尖锐的啸鸣,“先过了这关!”
刀光和刃影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张桂香到底是庄稼把式,前三个回合还能勉强招架,可第四刀劈空时,后腰重重撞在石头上,疼得她倒抽冷气,火折子脱手熄灭。
刺客的短刃擦着她脖子划过,带起一缕头发,紧接着是阵刺痛——右肩颈像被马蜂蛰了,麻木感顺着血管往上窜,皮肤下仿佛有虫蚁爬行。
“毒针?”她咬着牙挥刀,可手腕越来越沉,柴刀“当啷”掉在地上,余音在崖壁间回荡。
最后一个念头是:千万别让小树知道,他刚养了半天气……
林小树在村公所的长凳上突然攥紧胸口。
腕间的神农印记像被火烫了,疼得他额头冒冷汗,皮肤下似有绿焰窜动。
他踉跄着撞开门,南宫烈的声音从身后追来:“你元气没恢复!”可他听不见,只看见脑海里那点属于张桂香的光,正一点点熄灭,像风中残烛。
瞬移的剧痛像被人用刀搅碎骨头,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林小树落地时栽进泥里,抬眼就看见张桂香蜷在石头旁,右肩的血把粗布衫染成暗红,腥气混着泥土味扑面而来。
刺客的短刃还架在她脖子上,正低头检查她的脉搏,指尖冰凉。
“滚!”他吼出声,掌心的绿光炸成刺目光团,热浪掀翻落叶。
刺客被震得飞出去撞在树上,当场昏死过去。
林小树跪在张桂香身边,指尖按上她颈侧——脉搏弱得像游丝,毒已经攻心了。
他咬破舌尖,血珠滴在神农印记上,绿光顺着指尖涌进张桂香体内。
每输一分元气,他的太阳穴就突突跳着疼,像有铁钉在颅骨里钉入。
可他不敢停——她的手还攥着那半块碎了的麦芽糖,沾着泥,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当最后一丝毒血从张桂香指缝渗出时,林小树眼前一黑,栽进了她怀里。
白九娘站在对面山崖上,白裙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铃铛声细碎如雨。
她指尖转着枚青铜铃铛,看着林小树倒下的方向轻笑:“果然。”铃铛发出细碎的响,“把活口带回去,让他看看……这才刚开始。”
等林小树再睁眼,月光正落在张桂香脸上。
她的睫毛动了动,哑着嗓子骂:“小没良心的,又硬撑……”声音轻得像片云。
苏月柔坐在旁边,正用湿手巾擦他额角的汗,药箱里飘出熟悉的艾草味,带着微苦的暖意。
“醒了?”张桂香抬起没受伤的手,摸他发顶,指尖蹭过他下巴,“疼么?”
林小树握住她的手,又抓住苏月柔的,两个温度从掌心漫上来,烫得他眼眶发酸。
村口的老槐树在月光下投下影子,像把巨大的伞。
他低头吻了吻张桂香指尖的伤口,又抬头看向苏月柔:“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们受伤。”
苏月柔没说话,只是把药箱往他手边推了推。
风掀起她的发绳,露出耳后淡淡的避毒散痕迹,药香未散。
张桂香笑了,把脸埋在他颈窝:“傻小子,我们啊……偏要跟着你。”
山神庙方向的黑雾还在翻涌,可林小树突然不觉得怕了。
他抱着两个女人,听着远处传来南宫烈和林雨晴的脚步声,还有更远处,雄鸡报晓的啼鸣。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