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的脚步在村口的青石板上顿住时,后颈的冷汗正顺着衣领往下淌,黏腻地贴在脊背上,像有条冰凉的蛇缓缓爬行。
老槐树的枯枝在头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枯骨在风中摩擦,每一声都刮过耳膜。
他望着树下东倒西歪的村民——三柱叔蜷在墙根,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指缝间渗出混着黑血的泥浆,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那声音低哑而断续,仿佛从地底深处挤出;二牛媳妇抱着发烧的孩子,孩子的额头烫得像炭火,可她的瞳孔却泛着诡异的灰黑,像蒙了一层死灰的琉璃,见人靠近就龇牙低吼,唾液从嘴角拉成细丝,滴落在焦黄的草叶上,发出“滋”的轻响;最前排的王铁匠更吓人,平时打铁的胳膊暴起青筋,肌肉扭曲如虬结的树根,正用铁钳疯狂撬着自家门板,木屑飞溅,噼啪作响,他一边砸一边对着空气嘶喊:“血灵来救我!救我啊!”声音撕裂,带着金属刮擦般的颤音。
“哥!”小草扑过来时,林小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这是妹妹每天煎药留下的味道,此刻却混着一丝腐臭,像是潮湿的草药在瓦罐里熬糊了,又闷了三天三夜。
他低头看见小草攥着自己衣角的手在抖,指尖泛白,指甲缝里还沾着黑灰。
小阿婆拄着拐杖跟在后面,布满皱纹的脸白得像张纸,嘴唇微微翕动,呼出的气息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可那气息里却带着一股铁锈味——那是血在肺里腐烂的气味。
“树娃子,你看。”小阿婆颤巍巍指向王铁匠,拐杖点地的声音像枯枝断裂。
那汉子突然仰头,喉结滚动着发出咯咯的笑,笑声干涩如砂纸磨骨,铁钳“当啷”掉在地上,指缝里渗出黑血,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竟发出“嗤”的轻响,像是酸液腐蚀着石头。
林小树的透视能力不受控制地发动,视线穿透皮肤,只见王铁匠的血管里爬满墨色的虫影,扭曲蠕动,像无数细小的蜈蚣在血管壁上啃噬,正顺着血液往心脏钻。
他甚至能“听”到那种细微的“沙沙”声——那是虫影啃食灵脉的动静,像春蚕食叶,却令人毛骨悚然。
“这不是普通的蛊毒。”小阿婆从怀里摸出本泛黄的书,封皮上“封印录”三个字被虫蛀得残缺不全,书页边缘卷曲发脆,轻轻一碰就簌簌掉灰。
“我年轻时听老辈说过,瘟鬼要现世前,会用‘瘟鬼引’咒术勾人心魄。这些人……”她浑浊的眼珠扫过满地呻吟的村民,声音低得像风穿墓穴,“他们的魂儿正被往地底下拽呢。”
林小树的指甲掐进掌心,刺痛让他清醒。
他想起地宫石壁上那些暗绿符文,想起白九娘在幻象里说的“血灵献祭”,喉结动了动:“桂香,月柔,你们帮着把村民集中到祠堂。雨晴,守住村口,别让病人跑出去伤着人。南宫兄弟,跟我去看看三柱叔。”
张桂香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沾着血渍的袖口蹭过他手腕,那血还是温的,却带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她转身时,后颈的伤口还在渗血,可脚步却稳得像座山,每一步都踏得青石板微微震颤。
苏月柔解下随身的银针包,发梢扫过林小树耳尖,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她身上有淡淡的艾草香,混着一丝汗味,却莫名让人安心。
“我学过传染科护理,先给病人扎合谷穴镇惊。”她蹲在二牛媳妇跟前时,那女人突然扑过来,指甲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苏月柔吓得往后仰,却被林小树一把拽进怀里。
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药香,混着自己身上的汗味,突然想起地宫那刻她插在自己腕间的银针——那针尖刺入皮肤的凉意,那血珠渗出的温热,原来这些温度,比神农印记更烫。
“三柱叔,是我,小树。”林小树半跪在墙根,握住老人冰凉的手。
那手像枯枝,皮肤干裂,触手生硬,元气顺着指尖涌进对方体内,他却像触到了团刺人的冰碴——那些墨色虫影竟裹着一层阴寒,将他的灵力啃得滋滋作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牙齿在撕咬他的灵脉。
林小树额头冒出汗珠,元气消耗得比往常快三倍,三柱叔的呻吟声却越来越尖,像钝刀刮骨,一声声扎进他耳膜。
“没用的。”南宫烈蹲在旁边,指尖凝起一道淡青色的气劲,试着去挑那些虫影,气劲如丝,却刚触到虫影便“啪”地断裂,像被无形的嘴咬断。
“这东西沾了怨气,普通灵力破不开。”他的袖口还沾着地宫的血,声音却稳得像块铁,连呼吸都几乎听不见。
林小树咬着牙又输了道元气,眼前突然发黑,耳边嗡鸣如潮。
恍惚间,他听见祠堂方向传来张桂香的声音:“小草乖,把毛巾拧干,你哥最看不得你哭。”那声音温柔却带着沙哑,像是熬了一夜后的疲惫。
还有苏月柔低低的安慰:“别怕,我在这儿呢。”这些声音像根绳子,把他飘起来的魂儿慢慢拽回体内,带着温度,带着重量。
“原来……”林小树突然松开三柱叔的手。
他望着张桂香染血的后背,望着苏月柔被扯乱的发辫,望着南宫烈握紧的拳头——那些因为他受伤的人,此刻都在为他撑着一片天。
胸口的神农印记突然发烫,那股熟悉的温热不再是单纯的灵力,而是混着张桂香递过的热粥的暖意、小草补了又补的旧衣的粗糙触感、苏月柔熬夜抄的药方上墨迹未干的香气、南宫烈递来的伤药那刺鼻却安心的药味……
“用人心做引子!”林小树低吼一声,重新握住三柱叔的手。
这次他没再强行输送元气,而是将自己对村民的牵挂、对妹妹的心疼、对桂香的愧疚、对月柔的在意——所有这些滚烫的情绪裹着灵力送进对方体内。
三柱叔的呻吟声顿住了,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颤抖的手竟反过来攥住林小树:“树娃子……爷爷信你。”
墨色虫影开始碎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冰层在阳光下崩解。
林小树看见张桂香跑过来,她发间的野花被山风吹得东倒西歪,却笑着喊:“我就说俺们小树最能扛!”苏月柔举着银针包跟在后面,发梢上沾着草屑,眼睛亮得像星子:“我来辅助,内关穴能通心脉!”
等最后一个病人被抬进祠堂时,天已经黑透了。
小阿婆的《封印录》摊在供桌上,烛火映得泛黄的纸页忽明忽暗,火光跳动间,仿佛有影子在字里行间蠕动。
苏月柔指着其中一页:“完整的封印阵需要七块碎片,我们地宫找到的这块是‘生门’,剩下的……”她的手指划过图上模糊的标记,“可能在药庐、义庄、乱葬岗这些阴煞之地。”
“白九娘要凑齐七块。”南宫烈把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茶水溅湿了半页书,“她之前故意引我们去地宫,就是要确认我们手里有‘生门’,好针对性地找其他碎片。”他的指节捏得发白,“如果让她凑齐……”
“不会的。”林小树打断他。
他站在祠堂门口,望着院外被黑藤缠住的老槐树,风里的腐臭更浓了,像腐烂的根茎在湿土中发酵,又混着一丝血腥的甜腻。
小草抱着薄被过来,往他肩上一披:“哥,你歇会儿吧,我守着。”她的手还冰着,却努力把被角往他脖子里塞,指尖触到他颈侧时,微微发颤。
深夜的风卷着草叶灌进祠堂,带着湿冷的泥土味和枯叶腐烂的气息。
林小树靠在柱子上打了个盹,突然被一声冷笑惊醒。
那声音像根细针,直接扎进他耳朵:“你终究会成为我的容器……”他猛地睁眼,窗纸上投着个窈窕的影子,白衣胜雪,发间的银饰闪着冷光。
“白九娘!”林小树扑到窗前时,那影子已经飘到了老槐树上。
月光下,她嘴角挂着笑,指尖夹着片发黑的叶子,叶脉如蛛网,边缘卷曲发脆。
“你以为靠几个女人的眼泪就能镇压神农的诅咒?太天真了。”她抬手一挥,黑色雾气像泼出去的墨汁,瞬间漫过村口的青石板,漫过老槐树的枯枝,漫进祠堂的门缝。
那雾带着刺骨的寒意,触到皮肤时像针扎,还有一股腐叶与尸臭混合的恶味直冲鼻腔。
“捂住口鼻!”南宫烈抄起桌子上的布巾,林雨晴已经拔出枪,子弹上膛的咔嗒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张桂香把小草护在身后,苏月柔扯过供桌上的红布,往林小树脸上一蒙:“屏住呼吸!”
黑雾裹着腐臭涌进来时,林小树听见外面传来村民的尖叫,那声音扭曲变形,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
他望着张桂香泛红的眼尾,望着苏月柔咬得发白的嘴唇,突然笑了:“白九娘,你错了。”他掀开红布,胸口的神农印记亮得刺眼,“不是她们在护着我,是我要护着她们——还有整个村子。”
黑雾里传来一声尖啸,像刀子划过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
等雾气散得差不多时,窗外只剩满地发黑的枯叶,叶面渗出黑汁,缓缓渗入泥土。
林雨晴的枪还指着夜空,南宫烈已经掏出手机:“我联系古武联盟,明早就能有隐修者过来。”林雨晴也按亮屏幕:“我上级说派医疗组和特勤队,天亮前到。”
林小树走到祠堂中央,望着满地沉睡的村民。
张桂香递来一碗热水,他接的时候碰到她后颈的伤口,她疼得缩了下,却还是笑着:“不碍事,明儿让你好好揉。”苏月柔整理着散落的银针,抬头时眼睛亮晶晶的:“我研究了《封印录》,剩下的碎片……”
“先睡会儿吧。”林小树打断她。
他望着窗外的天色——东边的山尖已经泛起鱼肚白,可那白色里却裹着层灰蒙蒙的雾,像块湿布蒙在天上。
山风卷着雾丝吹进来,沾在林小树的睫毛上,凉得像泪。
他突然想起小阿婆说过,瘟鬼现世前,整个山谷都会被浓雾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