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腐叶的腥气灌进鼻腔,林小树的指尖在傀儡胸口的“草木之心”上微微发颤,指尖触到那温热跳动的核心,仿佛摸到了一株深埋地底、却仍挣扎着抽芽的活根。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额角的伤口往下淌,刺得皮肉一抽一抽地麻,模糊了视线,却怎么也冲不散那团在瞳孔里烧得滚烫的金纹——那纹路流转的频率,和师兄当年教他辨认草药时,药炉里沸腾的灵液律动一模一样,像极了春夜灶火旁,铜壶底水泡翻腾的节奏,听得人心安。
“师兄?”他喉咙发紧,声音被雨声撕成碎片,连自己都听不清。
傀儡的绿眼突然剧烈收缩,腐肉下的青灰色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像是死灰中重新燃起的火星。
它原本僵硬的手指在林小树手背上轻轻一蹭,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像极了十二岁那年,他被野蜂蜇肿了手,师兄用晒干的薄荷叶给他敷药时,怕弄疼他而刻意放轻的动作——那叶子的清凉贴上皮肤时,还带着师兄掌心常年捣药磨出的茧子的粗糙触感。
“是……是你!”林小树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去,雨水砸在肩头,沉得像压了整座山。
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他缩在山神庙里,攥着师父染血的药篓,木头的毛刺扎进掌心,指甲在腐朽的门板上抠出深痕,耳边是山风裹着雷声,还有那声被风雨撕碎的“小树快跑”,断断续续,像刀片刮过耳膜。
此刻他终于明白,那声惨叫,原来是师兄最后的挣扎。
“噗!”
草木之心突然迸出几点金芒,如萤火般扎进林小树眉心,带着灼热的刺痛。
幻象如潮水般涌来:青石板铺就的祭坛上,湿滑的血痕在月光下泛着暗光,师兄被捆在青铜柱上,锁链摩擦着皮肉,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白九娘的玄色裙裾扫过满地血痕,布料摩擦石面的沙沙声令人牙酸,她指尖凝着幽蓝的魂火,冷光映在师兄苍白的脸上,像霜雪覆在枯枝上。
“你不是说要带小树去县城看花灯?”师兄咳着血笑,声音嘶哑却温柔,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叹息,“等开春了,后山的野樱花开了,你替我摘两枝,插在他床头……他怕黑……”
画面突然扭曲,魂火没入师兄眉心的瞬间,林小树听见自己的尖叫——那是三年前他跪在山脚下,望着被暴雨冲下来的半块带血碎布时,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不成人形的哭嚎,像野兽被剜去心脏的哀鸣。
“够了!”林小树咬得牙龈出血,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元气如决堤的洪水顺着掌心灌进傀儡体内。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经脉在灼烧,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银针在血管里穿行,可当傀儡的手指慢慢勾住他的手腕,像小时候怕他走丢时那样,他反而笑了,指尖传来的温度,像握住了失而复得的春天。
“师兄,我带你回家,咱们回小石沟,回……回师父的药庐……”
“找死!”
毒蛛婆婆的尖叫刺穿雨幕,尖锐得几乎震破耳膜。
她布满紫斑的手猛地拍向地面,泥土翻涌,数十只巴掌大的黑蜘蛛从泥里钻出来,背甲泛着幽绿的光,六足踏地时发出细密的“簌簌”声,顺着藤蔓如潮水般爬向众人,腥风扑面。
林雨晴的枪几乎同时响了。
她半蹲着,枪口追着毒蛛婆婆的身影移动,子弹擦着对方耳际钉进树干,木屑飞溅,带着焦糊的硝烟味。
“苏小姐,张姐,左边!”
张桂香扯下腰间的红布腰带,蘸了随身带的艾草汁甩出去。
那红布在空中绽开,像团燃烧的火焰,艾草的苦香瞬间弥漫,逼得左侧的蜘蛛群发出嘶嘶怪叫,节肢焦黑蜷缩。
苏月柔咬着帕子解下腕间的翡翠镯子,里面封存的灵植粉末撒出来,在右侧织出张绿色的网——那是林小树用催生术培育的青麻叶,叶片在空中舒展,散发出淡淡的麻香,专门克制蛊毒。
“小树!”南宫烈的玄铁剑荡开三只扑来的蜘蛛,蛛丝缠上剑刃,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反手将林小树护在身后,“先顾你师兄!这老东西交给我!”
林小树望着眼前交织的刀光、药雾和子弹,金属碰撞声、火药爆鸣、草药燃烧的噼啪声混作一团。
他突然想起张桂香总说他“傻得像块木头”。
可此刻他看着为他拼命的众人,看着怀里逐渐有了温度的傀儡,指尖传来那微弱却坚定的脉动,突然觉得,或许这就是师父说的“人间值得”。
“白九娘要的是‘七魂’。”老草药师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如古井回响。
他不知何时站到了林小树身侧,白发被雨水黏在脸上,贴着皱纹如枯藤攀附石壁,却依然腰板挺直,像一株风雨中不肯倒下的老松。
“她要把七位神农后裔的魂魄炼成容器,重启上古祭坛。你是第一魂,剩下的六位……”
“所以您才守着这墓?”林小树猛然抬头,声音发颤。
他终于明白,为何老草药师总在半夜对着后山的荒冢自言自语——那不是疯癫,是在替那些没等到归人的后裔守灵,每一声低语,都像在抚平未冷的墓碑。
老草药师没回答,只是伸手按住林小树后颈。
林小树能感觉到,有滚烫的东西顺着血脉涌进来,那是比元气更醇厚的精魄之力,像春阳融雪,缓缓注入干涸的河床。
“七魂共鸣才能唤醒真正的神农传承。记住,傀儡的魂灯不能灭,灭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您要做什么?”林小树突然慌了,指尖发凉。
他看见老草药师的皮肤正在透明化,像初春的冰面,阳光一照就会化掉,血管如枯枝般在皮下清晰可见。
“我本就是将死之人。”老草药师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雨珠,像泪,却无悲。
“当年没能护住你师父,现在……总得做点什么。”
他的手突然按在林小树和傀儡相贴的手背上。
三道金纹同时亮起——林小树的掌心,傀儡的胸口,老草药师的眉间。
精魄之力如洪流般灌入草木之心,林小树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不是他的,是老草药师的,细微却清晰,像枯枝在雪中折断。
“记住……七魂……”
话音未落,老草药师整个人化作一道青光,没入林小树眉心。
林小树眼前一黑,再睁眼时,胸口的神农印记突然发烫,像烙铁贴上皮肉。
他分明看见,原本残缺的印记正在自动拼接,金、木、水、火、土、雷、风七种颜色依次亮起,最后凝成一轮小太阳般的光纹,暖流顺经脉游走,驱散寒意。
“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不属于他的厚重,像山风穿过古庙的檐角,“唤醒他。”
掌心的七色光如活物般钻进傀儡心口。
林小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撕裂他的识海,像千万根针在脑中搅动,可当傀儡的手指突然用力扣住他手腕时,所有疼痛都成了背景音。
“师弟……”
沙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唤,像根细针,精准扎进林小树最柔软的地方。
他抬头,看见傀儡的眼睛——不再是浑浊的绿,而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带着点琥珀色的棕。
师兄的脸还沾着腐肉,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和十八岁那年他背着受伤的林小树翻山越岭时,一模一样,温暖而坚定。
“师兄!”林小树扑过去,把脸埋在对方颈窝。
雨水混着眼泪,把傀儡胸口的腐肉冲掉一大块,露出下边完好的皮肤——那里有块月牙形的疤痕,是小时候他们偷摘王婶家的桃子,师兄为他挡狗时留下的,触手粗糙,却像烙印般熟悉。
“傻小子……”师兄的手抚上他后颈,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指尖带着久违的暖意,“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找到我……”
“砰!”
远处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震得泥水四溅。
林小树猛地抬头,看见南宫烈捂着左肩后退,毒蛛婆婆的指甲几乎要戳到他咽喉,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在更远处,原本被他们困住的傀儡群突然安静下来,上百双绿眼同时转向林小树的方向,像夜林中骤然亮起的鬼火。
师兄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别怕。”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带着林小树从未听过的冷硬,像寒铁出鞘,“这些年,我在傀儡里……看了太多。白九娘的祭坛,她藏魂的地方,还有……”
他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林小树眉心的神农印记,眼神突然变得惊恐:“师弟,你的魂……在发烫。他们来了。”
雨还在下。
林小树望着远处逐渐逼近的傀儡群,听着师兄在他耳边说出的那个名字——“第七魂”,突然觉得后颈发凉,仿佛有冰冷的手指正顺着脊椎往上爬。
他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只知道怀里的温度,还有掌心未散的七色光,足够他撑过所有风雨。
(残魂中似乎藏着关于“第七魂”的关键记忆,当林小树试图深入探寻时,师兄的瞳孔突然收缩,一段被封印的血腥画面在两人识海中同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