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把兜里皱巴巴的糖纸攥得更紧了，纸角磨着掌心，像一片干枯的橘皮。
那是张桂香昨天塞给他的，说小草爱吃橘子味，他没舍得给妹妹，想等事情了了再拿出来——可现在旧宅窗棂上晃着的红绳，像根细针直扎他后颈，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他摸了摸腰间的针囊，皮革粗糙，十二根银针在囊中齐整排列，指尖划过针尾时发出极轻的“铮”声。
林雨晴的口哨还在村东飘着，三短一长，像山雀叼虫，清亮中带着一丝急促。
风从破窗缝里钻进来，裹着枯叶的碎响，掠过耳际时像谁在低语。
他贴着墙根往旧宅侧门挪，鞋底碾过一片碎瓦，咔的一声脆响，惊得他后颈汗毛倒竖——冷汗顺着脊梁滑下，湿透了内衫。
四周却只有风穿过破窗的呜咽，像老屋在抽泣，没有脚步声，只有远处狗吠断续传来。
门轴锈得厉害，他推的时候用了巧劲，手腕一抖一送，半指宽的门缝里漏出昏黄烛火，映得地上浮尘如金粉游动。
香气先涌出来，甜得发腻，像掺了蜜的腐叶，黏在鼻腔里挥之不去，他皱了皱眉，喉头泛起一阵恶心。
张桂香的气息在里头，很弱，像被团棉花捂着的火星，心跳声乱得像暴雨打在青石板上——他闭了闭眼，神农传承里的感知顺着呼吸漫开，指尖微麻，空气中浮游着蛊毒的腥气，黏糊糊缠着心脉。
"啪嗒。"
后颈突然一凉，像是露水坠落，又像谁的指尖轻触。
林小树没回头，脚尖点地往左侧旋身，衣角带起一阵风，右手已经摸出两根银针，针尖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黑影从梁上扑下来时带起风，尘灰簌簌落下，他看清对方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铛——是阿魅的人。
铃铛未响，但杀意已至。
他手腕一翻，银针如电射出，针尾没入对方肩井穴的瞬间，那人闷哼一声，身子软得像被抽了筋，摔在地上时带翻了条长凳，木腿刮地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还有三个。"林小树低低呢喃，不是说话，是在数呼吸。
左边偏门有两个人，呼吸重得像拉风箱，带着痰音；右边窗户下那个更沉，刀柄摩擦裤腿的窸窣声泄露了杀机，应该是使刀的。
他反手把银针插回针囊，指尖在曲池穴上一按，元气如细流奔涌而出——左边偏门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像麻袋砸地，尘灰再次腾起。
最后一个从窗户跳进来时，林小树已经站在房门口。
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把影子投在地上，像柄出鞘的刀，刀尖直指来人。
那人举着短刀扑过来，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嗤”的轻响，他侧身让过，手掌切在对方后颈，骨节错动声清晰可闻，直接卸了对方的劲。
四具尸体一样的人瘫在地上，他蹲下身扯下对方面巾——是邻村的二流子，上个月还在村口赌钱输光了裤子，此刻鼻孔里还残留着劣质烟草的气味。
"桂香？"他推开门，声音轻得像怕惊了烛火，指尖触到门板时，木屑簌簌落下。
床上的人蜷成团，红盖头滑落在地，露出张桂香泛着潮红的脸。
她额角的汗把碎发粘在脸上，湿漉漉地贴着皮肤，嘴唇咬得发白，渗出血丝，手指抠进锦被里，指节泛青，布料被指甲撕出细小的裂口。
林小树的喉结动了动，伸手去探她脉搏——脉象乱得像被踩碎的琴弦，指尖刚触到她腕子，就有团黏腻的东西顺着他的皮肤往手心里钻，像活虫爬行，他猛地缩回手，那东西又缠回张桂香心脉，留下一道冰凉的湿痕。
"情蛊。"他听见自己声音发哑，像砂纸磨过喉咙。
"小神医倒是识货。"
冷风从背后灌进来，吹得烛火猛地一歪，墙上影子扭曲如鬼舞，阿魅的声音像浸了蜜的蛇信子，滑腻中带着寒意。
林小树转身时，看见穿墨绿旗袍的女人倚在门框上，耳垂上的红珊瑚坠子晃啊晃，和窗棂上的红绳一个颜色，晃得人心神不宁。
她手里转着个青瓷蛊罐，罐口爬着条红背黑纹的虫子，正对着张桂香的方向吐信，腥臭的气息随风飘来，像腐烂的桃核。
"情蛊最妙的就是——"阿魅踮着脚走近，旗袍开衩处露出一截雪白小腿，肌肤如冷玉，足踝上缠着细银链，"中蛊者动情则蛊动，蛊动则心裂。
你要是敢对她起半分贪念......"她用蛊罐敲了敲林小树胸口，冰凉的瓷面触到衣料，"她的心脏会先你一步，碎成八瓣。"
张桂香突然发出一声闷哼，身子弓得像张满的弓，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林小树看见她胸口的布料下有东西在爬，一道凸起的红痕从锁骨蔓延到心口，像条活物在皮肤下钻，布料随之微微起伏。
他的指甲掐进掌心，疼得清醒——不能慌，不能乱，神农传承里说过，情蛊需以心脉为引，用元气裹着蛊虫往外带，但中途若情绪波动......
"救我......小树......"张桂香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指尖滚烫，像烧红的炭，可眼睛里全是水雾，迷迷糊糊的，"我疼......"
林小树的呼吸乱了一瞬，鼻腔里全是她身上蒸腾的热气，混着药香与汗味。
他想起昨天张桂香蹲在灶前给他熬药，头发上沾着灶灰，却偏要踮脚给他擦脸，指尖粗糙却温柔；想起她被村长儿子灌迷药时，攥着他衣角的指甲印，深得渗血；想起她刚才在月光下说"我是不是总给你惹麻烦"时，眼睛里的星子，亮得让他心颤。
"冷静。"他咬着后槽牙，另一只手摸出银针，金属的凉意让他指尖一颤，"桂香，看着我，听我数心跳——一，二......"
银针扎进她内关穴的瞬间，张桂香浑身剧颤，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像被掐住喉咙的小兽。
林小树能感觉到元气顺着针尾往她体内涌，像根细绳子，正试着缠住那团黏腻的蛊虫，指尖发麻，仿佛有无数细刺在皮肤下爬行。
阿魅的笑声突然近在耳边，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廓："小神医倒是沉得住气，可你猜猜，要是亲她一下......蛊虫会不会更老实？"
"你耍什么——"
"试试啊。"阿魅的指尖划过他后颈，冰凉如蛇，"不然她的心脏，可撑不过十息。"
林小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流声在耳中轰鸣。
他低头看张桂香，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嘴唇因为咬得太狠渗着血丝，呼吸灼热地喷在他手背上。
十息，他数过的，十息足够让蛊虫啃穿心脉。
他闭了闭眼，俯下身，嘴唇轻轻贴上她的。
没有温度，像两片被露水打湿的叶子，却带着她唇上干裂的涩感。
张桂香的身子突然软下来，喉间的呜咽变成轻轻的抽噎，指尖在他手背上微微抽动。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下来，落在他手背上，凉得他打了个寒颤，像冰珠坠入心湖。
"真没趣。"阿魅的声音里带着失望，"不过这样也好......"
"砰！"
门被撞开的巨响惊得烛火乱晃，光影在墙上狂舞，像群挣扎的鬼影。
林小树抬头，看见村长儿子举着根木棍冲进来，身后跟着四五个拿锄头的汉子，月光从他们背后照进来，把影子拉得老长，像群张牙舞爪的鬼。
梁上尘灰簌簌落下，混着木屑砸在肩头。
"林小树！"村长儿子的脸扭曲得像块被揉皱的纸，唾沫星子飞溅，"你敢动桂香，老子今天劈了你！"
林小树的后背沁出冷汗，湿透的衣衫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
他能感觉到掌心的元气正在往张桂香体内涌，那团蛊虫已经被裹住一半，正顺着银针往他手心里钻，黏滑如蛇。
可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木棍砸在地上的闷响震得房梁落灰，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
"桂香，坚持住。"他贴着她耳边轻声说，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气息拂过她汗湿的鬓角，"我带你回家。"
张桂香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动了动，像片叶子落在水面，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林小树能感觉到蛊虫的触须已经缠上了他的元气，只要再用三分力......
"弄死他！"
木棍破空的风声混着喊杀声炸响。
林小树抬头看向门口，月光下，村长儿子举着木棍的影子正扑过来，而他手心里的蛊虫，已经开始往指尖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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