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夜露沾湿了林小树的布鞋,鞋面泛起一片深色水痕,寒气顺着脚心往上爬,像有细虫在皮肉下游走。
他蹲在青石板边,指尖轻抚地面——两道交错的脚印,一道是张桂香常穿的绣花鞋印,鞋尖微微翘起,像是她走路时总爱轻点地面的习惯;另一道是陌生的麻鞋印,鞋跟处沾着暗红的泥土,黏稠如血,和三里外乱葬岗的土质一模一样,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腥味,混在夜风里,钻进鼻腔。
“她被人拖走了。”林小树喉结滚动,声音发哑,像是砂纸磨过喉咙。
方才在土地庙前,张桂香扑进他怀里时,他分明闻到她发间有股极淡的苦艾味——那是蛊师常用的掩味草,白九娘的人惯用这手段。
那味道极轻,却如针尖刺入记忆,让他心头一紧。
林雨晴的手电光扫过路边灌木,枯叶在光斑下簌簌抖动,惊起几只夜鸟,扑棱声划破寂静。
光斑停在一截断裂的银簪上,簪身断裂处泛着冷光,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掰断。
簪头雕着并蒂莲,花瓣纹路清晰,是张桂香前日里在集上买的,说要等小草病好时插在她鬓角。
“半小时前的事。”她屈指弹了弹簪身,金属碰撞声在夜空中格外清脆,余音在山壁间回荡,像是一声哀鸣,“拖行痕迹往西北,废弃的龙王庙方向。”
林小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清醒。
他解下药囊系在腰间,药囊里的银针因动作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轻响,如同冰珠落玉盘,却在他耳中如战鼓催命。
“走。”他只说一个字,声音像淬了冰的山涧水,冷得能割破耳膜。
龙王庙的破门半挂在门框上,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节奏不稳,像是垂死之人的喘息。
林雨晴当先跨进去,枪套在大腿外侧磕出闷响,皮质摩擦声在空旷庙堂中格外清晰。
庙里供桌上的香炉倒着,香灰撒了满地,混着几枚新鲜的泥脚印——42码的麻鞋,和山道上的一致。
灰烬被夜风卷起,扑在脸上,带着陈年香火的苦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腥甜。
“气息不对。”林雨晴突然停步,枪口微微抬起,金属冷光映着她紧绷的下颌。
她鼻尖动了动,像是猎犬嗅到猎物,“有腐虫的腥气,还有……血。”那血味极淡,却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黏在舌根,令人作呕。
林小树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撞得胸腔发疼,仿佛有蛊虫在肋骨间爬行。
墙角的稻草堆后有个半掩的地窖口,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湿冷的空气扑在脸上,像蛇信舔过。
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地窖的青石板,石面冰凉刺骨,还带着潮湿的滑腻感——那是常年不见光的冷意。
就在这时,他听见下方传来模糊的呜咽——是张桂香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像是被人掐着喉咙逼出来的,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
“桂香姐!”他喊了一声,声音撞在地窖石壁上,激起一串回音,震得耳膜发麻。
回应他的是铁链拖地的哗啦声,还有张桂香带着哭腔的颤抖:“别过来……别过来……”那声音里有恐惧,有哀求,还有一丝被蛊虫侵蚀的扭曲。
林雨晴抽出腰间的匕首,割断地窖口的藤蔓,枯藤断裂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两人顺着木梯往下,每一步都让梯子发出呻吟,霉湿的空气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黏在皮肤上,像是无形的手在拉扯。
地窖中央立着根青石柱,张桂香被粗铁链锁在柱上,裙摆撕了道口子,露出小腿上的擦伤,伤口渗着血珠,混着泥土,隐隐发紫。
她的头发散乱,额角有块青肿,原本红润的脸白得像纸,唇瓣却红得不正常,泛着诡异的紫,像是涂了毒胭脂。
“我……我不能再喜欢你了。”她抬头,眼尾泛红,可眼神却像在看陌生人,瞳孔深处却有一丝挣扎的微光,“你总让我等,让我担心,让我……”话没说完,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胸口起伏如潮,每咳一声,铁链就跟着震颤,“痛……这里好痛……”
林小树的呼吸一滞。
他快步上前,指尖刚触到她手腕,就被一股黏腻的力量弹开——那是蛊虫的气息,像团腐烂的棉絮,裹着恶意往他经脉里钻,指尖传来一阵刺麻,仿佛被无数细针扎入。
“逆情蛊。”他咬着牙,额角青筋跳动,“白九娘这次不是要她无爱,是逼她恨我。”
“小神医好眼力。”阴恻恻的女声从地窖角落传来。
阿魅从阴影里走出来,玄色裙裾扫过地面的积水,水花溅起,带着腐臭味。
她发间的银铃叮当作响,铃声清脆却透着诡异,像是催命的符咒。
“这蛊虫专吃人心头的执念,她越想恨你,蛊虫就越啃她的心肺。等她彻底恨透你时——”她指尖绕着发尾轻笑,声音如丝如缕,“就是她心脏被啃成渣的时候。”
林小树的手指扣住银针筒。
他抽出三根银针,在掌心焐热,金属的凉意被体温驱散,针尖泛着微光。
“你低估了她的意志。”银针“噗”地扎进张桂香的内关、神门、心俞穴,淡青色的灵气顺着针尾渗入她体内,针身微微震颤,像是在与蛊虫搏斗。
张桂香的睫毛剧烈颤动,原本涣散的眼神有了丝焦距,“小树……”她轻声唤他,声音像片飘在风里的叶子,脆弱得随时会碎,“我好痛……”
“我在。”林小树蹲下来,和她平视。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指腹擦过她额角的青肿,触感温热而肿胀,像是烧红的石头。
“你还记得那晚的雨吗?你说过,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怕。”
张桂香的眼泪“啪”地砸在他手背上,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滑落。
她颤抖着抬手,想碰他的脸,却被铁链扯得手腕发红,皮肉磨破,渗出血丝。
“可你让我更痛……”她哭着说,声音里全是破碎的委屈,“每次看你给别的女人扎针,看你收她们的东西,我这里——”她用力捶自己胸口,声音哽咽,“就像被人拿火烤,被虫蛀……”
地窖里突然响起“嗤”的轻响。
林小树的灵气感知里,张桂香心口处的蛊虫突然膨胀,像团蠕动的黑泥,正顺着她的经脉往心脏钻,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
“不好!”他大喝一声,抽出最后一根银针,精准刺入她膻中穴。
银针没入半寸,蛊虫的蠕动猛地一滞,张桂香的身体重重撞在石柱上,晕了过去,唇角溢出一丝紫黑的血。
“臭小子!”
变故来得突然。
地窖入口处传来破空声,林小树本能地侧身,一把匕首擦着他耳朵钉进石柱,离张桂香的太阳穴不过半寸,木屑飞溅,刺入脸颊。
他转头,看见村长儿子跌跌撞撞冲下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手里还攥着半块砖头,“你凭什么!凭什么桂香姐眼里只有你!我给她挑了三年水,送了五筐鸡蛋,她连正眼都不瞧我——”
“你不配谈感情。”林小树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一脚踢飞村长儿子手里的砖头,反手扣住他手腕,骨头在掌中发出咯吱声,“你送水是想占她便宜,送鸡蛋是想换她身子。桂香姐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村长儿子被按在地上,突然笑出声:“那又怎样?反正她马上就要恨你了!等蛊虫啃完她的心肺,看你还怎么得意——”
“闭嘴!”林小树的指节捏得发白,掌心的银针筒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他松开村长儿子,转身去查看张桂香的情况。
指尖刚触到她的脉搏,瞳孔突然一缩——原本被压制的蛊虫气息里,竟还藏着另一缕更隐晦的波动,像根细针,扎在她心脏附近的经脉里,微弱却致命。
林雨晴的手电光扫过来,照在张桂香苍白的脸上,光晕在她脸上跳动,像是生命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她蹲下来,轻声道:“需要我去引开阿魅吗?”
林小树没说话。
他摸出怀里的蓝布补丁,轻轻盖在张桂香手背上。
补丁是小草缝的,针脚歪歪扭扭,还沾着点药渍,触感粗糙却带着体温。
“先带她出去。”他声音发哑,“我要再仔细看看她体内……”
地窖外的夜风突然卷进来,吹得火把忽明忽暗,光影在石壁上扭曲成鬼影。
阿魅的银铃笑声从上方飘下来:“小神医,别急着下结论——这蛊啊,可不止一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