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的火把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晃的光晕,越往深处走,药香越浓,连呼吸都带着清苦的草木味。
当他转过最后一道石廊时,脚步猛地顿住——
一座一人多高的石棺静立在石室中央,表面刻满弯弯曲曲的药草纹路,每道纹路里都流转着幽蓝的光,像活过来的藤蔓。
石棺顶端的红绸不知何时已完全掀开,露出“神农尝百草”的浮雕,神农氏手持药锄,眉眼竟与石壁上那幅画像有七分相似。
“是它了。”林小树喉咙发紧。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与石棺下传来的律动重合,一下,两下,像在应和什么。
手刚触到石棺冰凉的表面,指尖突然刺痛,一道热流顺着血脉直冲脑门。
无数画面在脑海里炸开:遍山的药草在晨光中舒展叶片,青铜药鼎里翻涌着金红药液,白发医者在悬崖边采摘雪参,指腹被尖刺划破,血珠滴在草根上,草根瞬间抽芽开花……
“这是……完整的神农传承?”林小树踉跄两步,后背抵在石棺上。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像是被蒙住的眼睛突然睁开——原本只能透视病灶的能力,此刻竟能看清自己的经脉走向,每条脉络里都流转着淡青色的元气,像初春解冻的溪水。
“哈!哈!”
阴恻恻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林小树猛地抬头,只见白九娘悬在石棺上方,黑袍翻卷如乌云,指尖凝聚的黑雾里蠕动着半透明的蛊虫。
她眼尾的红痣泛着妖异的光,嘴角咧到耳根:“我追着残魂找了十年,竟让你这毛头小子捷足先登?”
话音未落,黑雾裹着蛊虫如暴雨般砸下。
林小树本能地抬臂格挡,左臂顿时传来灼痛,皮肤下的血管凸起成青紫色。
他咬着牙后退,后腰重重撞在石棺上,石棺表面的药草纹路突然亮了起来,一道暖光顺着脊椎窜入丹田。
“咳!”林小树捂住嘴,指缝间渗出鲜血。
他望着白九娘眼底的癫狂,突然想起张桂香被蛊毒折磨时的模样——那女人疼得蜷缩在土炕上,指甲把铺盖抓出了洞,却还笑着说“小树你别怕,婶子扛得住”。
“不能让她再害人。”林小树抹了把嘴角的血,左手按在石棺上。
刚才涌入脑海的传承里,有一段关于“献祭元气启封”的记忆:用自身最精纯的元气喂养石棺,才能唤醒真正的神农之道。
他闭了闭眼,调动丹田那团刚苏醒的元气。
原本如溪水的元气突然沸腾,化作细针般的光流,顺着指尖扎进石棺。
地宫里响起闷雷般的轰鸣。
石棺上的药草纹路全部亮成金色,石盖“轰”的一声滑开,一道金光裹着药香直冲穹顶。
林小树被金光笼罩,原本刺痛的左臂突然不痒了,他看见自己的经脉里流转着更浓郁的元气,像星河在体内流淌。
“怎么会……”白九娘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再次抬手凝聚蛊力,可黑雾刚成型就被金光冲散,蛊虫坠地后瞬间化为脓血。
“不可能!我有神农残魂!”她尖叫着扑过来,指甲变成寸许长的黑刺。
林小树抬手。
三枚银针从他腰间的针袋里飞出,划破空气的声音像鸟鸣。
第一枚刺中白九娘肩井穴,第二枚扎进曲池穴,第三枚精准点在她气海穴上。
她的动作骤然僵住,黑刺“啪嗒”掉在地上,脸上的疯狂褪去,只剩惊恐:“你……你怎么可能……”
“因为真正的神农之道,是治人,不是害人。”林小树擦了擦嘴角的血,声音比以往沉了几分。
他能感觉到石棺里的元气还在往体内涌,连被白九娘打伤的内脏都在缓缓修复。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林小友!”
苍老的声音混着风声撞进石室。
林小树转头,看见七八个青袍老者站在门口,为首的老者白须过胸,腰间挂着和之前虚影老者相似的药葫芦。
他的目光扫过石棺,又落在林小树身上,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你可知这石棺里封存的,是上古灵脉?”
“我知道。”林小树迎上老者的目光,体内的元气突然躁动起来,像是在回应什么。
他能听见石棺下传来更清晰的心跳声,比之前快了几分,“所以我更要掌控它——为了护好该护的人。”
老者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正要开口,地宫突然剧烈震动。
林小树踉跄两步,扶住石棺。
石棺表面的药草纹路开始扭曲,原本金色的光里泛起一丝暗红,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撕扯。
“这是……”林小树的手按在石棺上,掌心传来灼烧般的痛。
他听见石棺深处传来闷吼,像是困了千年的巨兽终于醒了。
白九娘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灵脉复苏,封印松动……林小树,你以为你能镇得住?”
林小树握紧腰间的针袋。
他望着石棺里翻涌的金光,又看了看门口的老者,突然想起妹妹小草昨天在村口等他时的模样——小姑娘抱着他的旧棉袄,发梢沾着雪,看见他就笑着扑过来,说“哥,我煮了红薯粥”。
“不管是什么,我都会镇住。”他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像钉子般钉进空气里。
地宫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头顶的石屑簌簌落下。
老者的脸色变了,他转头对同伴喝道:“快布困灵阵!”又看向林小树,“小友,跟我们走!这灵脉不是你能——”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老者的话。
林小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石棺里冲了出来,像是一道滚烫的洪流,顺着他的手臂直灌丹田。
他眼前一黑,再睁眼时,竟能看见地宫之外——小石沟村的炊烟正缓缓升起,张桂香端着陶碗站在院门口,周雪晴抱着书本从村校走出来,而小草正趴在窗台上,指尖在玻璃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哥”字。
“别怕。”林小树对着空气笑了笑。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元气还在疯涨,像要冲破什么束缚。
石棺里的光越来越亮,连白九娘脸上的惊恐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老者的声音突然变了调:“灵脉在认主!他……他在和灵脉共鸣!”
林小树没听见。
他望着石棺里那团越来越亮的光,突然明白过来——所谓传承,所谓灵脉,从来都不是什么身外之物。
是责任,是牵挂,是他想护好所有人的念头,让这些力量有了归属。
地宫的震动还在持续。
石棺上的药草纹路彻底连成一片,像活过来的金色藤蔓,顺着林小树的手臂爬满全身。
他听见白九娘的尖叫被风声吞没,听见老者们的惊呼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石棺里那声若有若无的、类似于叹息的轻响。
“哥——”
模糊的呼唤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小树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坐在地,掌心的血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小红花。
石棺的盖子不知何时又合上了,表面的光暗了下去,只剩几缕金芒在纹路里游走。
白九娘倒在他脚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被风吹散:“封印……要破了……”
老者们围了过来,为首的老者伸手要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林小树站起身,感觉体内有使不完的力气,连之前的伤都好了个七七八八。
他摸了摸腰间的针袋,烤红薯的余温早已散尽,可贴着皮肤的地方,还留着一点暖暖的印子。
“林小友。”老者的声音放软了,“这灵脉的封印本就摇摇欲坠,你刚才的共鸣……”
“我明白。”林小树打断他,目光扫过石棺,“所以从现在起,它的封印由我来守。”
老者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他挥手召来两个同伴,“先把这女娃带下去封印,别让蛊毒扩散。”又对林小树道:“小友若不嫌弃,随我们去古武门暂避,灵脉的事……”
“不必了。”林小树弯腰捡起地上的火把,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回村,给妹妹熬药,帮桂香婶子看肩颈,教雪晴认草药。”
他转身走向石门,火把的光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经过白九娘身边时,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再说了,该来的总会来。我守在这里,总比躲在别处安心。”
石门“吱呀”一声打开。
穿堂风卷着药香涌进来,吹得林小树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望着长廊尽头那盏青铜灯的幽蓝火苗,突然笑了——这一路他失去了很多,可得到的,远比失去的珍贵。
身后传来老者们的叹息,混着白九娘被拖走时的闷哼。
林小树加快脚步,他急着出去,急着回到那个有热粥、有笑声、有他所有牵挂的地方。
而在他看不见的石室里,石棺表面的药草纹路突然再次亮起。
一道极淡的红光从石缝里渗出来,像一滴血,缓缓融进地面的裂痕中。
地宫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类似于苏醒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