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他感觉自己陷在一团温热的雾气里,有个穿葛衣的老人正蹲在药田里,指尖掠过枯萎的药草,那些蔫黄的茎叶便簌簌抽出新芽,嫩绿的叶片上还凝着晨露,在雾气里泛着珍珠似的光。
"小友,该醒了。"
声音像春水流过青石,林小树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恍惚看见老人转身,腰间挂着的青铜药锄闪了闪,那上面的纹路竟和他常翻的《神农本草经》残页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医者之道,不拘于人。"老人的手抚过田埂边的野蔷薇,"草木有情,万物皆可为药。"
雾气突然散了。
林小树猛地睁开眼,额角的冷汗正顺着鬓角往下淌。
窗外的山风卷着野蔷薇的香气扑进来,他下意识看向窗棂——那里斜斜探进一枝山桃,桃枝上的花苞还未绽开,可他竟清晰"看"到了枝桠里藏着的寒气,像几条细蛇似的在木质纤维间游窜。
"这是......"他喉头发干,试着动了动指尖。
那团在体内游走的暖融融的气突然活了,顺着他的经脉往上涌,在掌心凝成一团温热的光。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轻轻按在桃枝上。
寒气顺着皮肤钻进来了。
林小树浑身一震,那些冰得刺骨的寒意竟在他体内转了个弯,变成了一股股温润的元气,顺着四肢百骸散开。
他感觉自己像晒在春阳下的冻土,正"咔嚓咔嚓"裂开缝隙,有什么更鲜活的东西从裂缝里钻了出来。
"咳......"
一声压抑的呻吟撞进耳膜。
林小树猛地转头,这才发现张桂香正蜷在炕边的木凳上,额前的碎发全被冷汗浸透,苍白的脸几乎要贴到炕沿。
她的右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着青白,左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胸口,那枚常年戴着的银锁被扯得歪在锁骨处。
"小树......救我......"
最后一个字尾音发颤,像被风吹散的蛛丝。
林小树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去年小草犯心疾时,也是这样气若游丝地唤他。
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在触到地面的瞬间顿住了。
不对。
张桂香的呼吸声太乱了。
他盯着她剧烈起伏的胸口,灵脉突然一震,眼前的景象变了:张桂香的皮肤变得半透明,血管里有团暗红的东西正顺着经脉往上爬,所过之处的血管都泛起紫斑。
"蚀心蛊!"林小树的后颈瞬间冒起冷汗。
他想起三天前给张桂香诊脉时,她体内残留的毒还带着股腐叶味,当时他以为是普通山毒,现在看......分明是有人趁他昏迷时下了更狠的手!
"桂香!"他扑过去托住她的腰,张桂香的身体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
她的指甲掐进他手背,意识模糊中还在呢喃:"冷......小树的手......暖......"
林小树喉结动了动,把她抱上炕。
他的灵脉不受控制地往外涌,竟顺着指尖钻进张桂香体内。
那些暗红的蛊虫突然像受了惊的蚂蚁,疯狂往心脏处逃窜。
他咬牙取出随身的银针包,银针对着她的膻中穴就要扎——
"当啷"一声,银针包掉在炕沿。
林小树的瞳孔骤缩——他"看"得太清楚了。
蛊虫的形状、逃窜的路径、连每根触须的颤动都纤毫毕现。
他突然想起梦里老人说的"万物皆可为药",原来不是让他拘泥于药材,是让他......看透万物本质。
"呼——"他深吸一口气,银针在指尖转了个花。
第一针扎进曲池穴,封死蛊虫往手臂的退路;第二针落在内关,截断向上的脉络;第三针......他的手悬在气海穴上方,额角的汗滴在张桂香锁骨处,"得罪了。"
银针入肉的瞬间,张桂香猛地弓起背,指甲几乎要抠进林小树手腕里。
她的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呻吟,眼角沁出泪来,却在触到林小树担忧的目光时,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小......树,疼......"
"再忍忍。"林小树的声音发颤。
他能感觉到灵脉在疯狂消耗,可那些蛊虫终于慢了下来,在章门穴附近聚成一团。
他抓起最后一根银针,对准章门穴狠狠扎下——
"你醒得太早了。"
阴恻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小树猛地回头,就见穿青布衫的老妇立在月光里,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左眼处蒙着块黑布,露出的右眼泛着蛇信子似的冷光。
她袖中寒光一闪,三枚细如牛毛的毒针破空而来,直取林小树咽喉、心口、丹田。
"小心!"林小树本能地侧身,毒针擦着脖颈飞过,在墙上钉出三个细孔。
他的灵脉突然自动运转,空气里的流动都变得清晰可辨——老妇的右手还在抖,是方才被他银针震到的旧伤;她脚下的泥印带着鹰嘴崖的红土,和林雨晴说的巢穴位置吻合;最关键的是,她腰间挂着个青铜小罐,里面有十七只蛊虫在爬动。
"幽冥婆婆。"林小树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
他摸出袖中剩下的银针,指尖凝着若有若无的光,"你给桂香下蛊,就为了引我动手消耗灵脉?"
"聪明。"老妇扯动嘴角,黑布下的伤口翻出狰狞的红肉,"等你元气耗尽,这神农碎片......"她的手按向林小树胸前的玉佩,"就是我的了。"
林小树突然笑了。
他的灵脉在体内翻涌,连窗外的桃枝都轻轻颤动起来。
他屈指一弹,银针带着破空声射向老妇手腕——那是她方才被震伤的地方。
老妇惨叫一声,青铜小罐"当啷"落地,十七只蛊虫爬了满地。
她转身就往夜色里钻,可没跑出两步,就被突然缠住脚踝的野蔷薇藤绊倒。
"草木......"老妇惊恐地抬头,正看见林小树站在门口,月光在他身后晕出一圈暖光。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盏点在药炉前的灯。
"万物皆可为药。"林小树捡起地上的青铜小罐,"包括你养的蛊。"
"砰!"
草堂的门被撞开。
林雨晴提着短枪冲进来,发梢还沾着松针:"小树!
我刚在村外发现......"她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满地乱窜的蛊虫和倒在墙角的幽冥婆婆,"你醒了?!"
林小树把张桂香轻轻放平,替她掖好被角:"她还会回来,而且......"他盯着幽冥婆婆逃走的方向,"她不是一个人。"
林雨晴的脸色沉下来。
她蹲下身捡起那枚毒针,在月光下看了看:"这是滇南万毒门的追魂针。
我之前联系古武盟,他们说最近有批邪修往北边流窜......"
"咚!"
窗外传来重物砸地的声音。
林小树走到窗边,就见桃枝上挂着张黄纸,被夜风吹得哗哗响。
他伸手取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血字:"李大人要来看病,准备好。"
林雨晴凑过来看,瞳孔微缩:"李大人?
县太爷李正雄?
他上月还来村里收过税......"
林小树把黄纸揉成一团。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灵脉又开始轻轻颤动——这次他"看"到的,是山脚下那顶正往村里抬的八抬大轿,轿帘缝隙里露出的半只绣着金线的靴子,还有轿夫腰间别着的、和幽冥婆婆同款的青铜小罐。
"准备好。"他低声重复黄纸上的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玉佩,"那就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医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