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青石板被日头晒得发烫，林小树站在林氏草堂门口，望着山脚下蜿蜒而上的八抬大轿。
轿帘是明黄色的，金线绣着缠枝莲，在风里晃出一片刺眼的光。
"李大人到——"
铜锣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林小树眯起眼，看见轿夫腰间青铜小罐的反光——和昨夜幽冥婆婆遗落的那只一模一样。
他摸了摸胸前的玉佩，触手生温，灵脉在体内轻轻震颤，像春溪破冰时的第一声脆响。
张桂香扶着门框走出来，额角还沾着冷汗。
昨夜幽冥婆婆下的蛊毒虽解了大半，她走路仍有些虚浮："小树，要不咱别去？
那老虔婆的毒招......"
"香姐。"林小树转身扶住她的胳膊，指尖触到她腕间未消的青肿，"李正雄要的是我这'神医'的名头做幌子，我若躲了，他正好说我心虚。"他低头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再说......"目光扫过晒谷场中央新搭的彩棚，棚子上挂着"妙手仁心"的红绸，"该心虚的，是他们。"
彩棚下，李正雄正端着茶盏。
他穿了件月白杭绸衫，腕上的翡翠镯子碰得茶盏叮当响："林小神医呢？
本县特意选了这黄道吉日，就是要让乡亲们开开眼。"他扫过围观的村民，提高声音，"都让让！
莫要耽误了神医施诊！"
人群里传来小声的议论。
周雪晴攥着药箱挤到林小树身边，发辫上的蓝布蝴蝶结被风吹得一颤："我刚听见张屠户说，李大人给每个来捧场的发了两文钱。"她抬头看林小树，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星子，"你真要......"
"要。"林小树打断她，冲晒谷场走去。
他能感觉到背后张桂香的视线，像一团暖烘烘的火；还有林雨晴隐在人群里的短枪，枪柄磨得发亮的位置正对着李正雄的后心。
彩棚下的案几摆着笔墨纸砚，李正雄的师爷扯着嗓子喊："有请林小神医——"
林小树踏上青石板的瞬间，灵脉突然剧烈震颤。
他的视线穿透人群，看见最外围的老槐树下，有团灰影缩在阴影里——是幽冥婆婆！
她脸上缠着黑布，只露出一双泛着青灰的眼睛，指尖掐着个青铜小罐，正往掌心倒暗红色粉末。
"救人！救人啊！"
一声尖叫划破嘈杂。
人群突然炸开，几个村民连滚带爬往后退。
地上躺着个穿粗布短打的老者，面色乌青，双手攥着胸口的衣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
"这是陈阿公！"周雪晴踮脚看了眼，"他早上还来我家买了二斤盐，怎么突然......"
李正雄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师爷忙扶住他："大人，这可巧了，莫不是......"
"巧？"林小树冷笑。
他闭起眼，灵脉如藤蔓般向四周蔓延。
晒谷场边的野菊、槐树的气根、连青石板缝里的苔藓都在他感知里鲜活起来。
那些草木的脉络交织成网，顺着陈阿公的裤脚往上爬——在他的胃里，正翻涌着一股股暗紫色的毒流，像条吐信的蛇。
"银针。"林小树伸手。
周雪晴立刻从药箱里摸出三枚细针，触到他掌心时，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抬臂，手腕轻抖。
银针破空而去，在阳光下划出三道银线。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那针竟穿过百来步的距离，"噗"地扎进陈阿公的膻中、内关、足三里三穴！
陈阿公猛地抽搐两下，喉咙里的嗬声变成了咳嗽。
他撑着地面坐起来，摸着胸口的银针，声音发颤："我......我刚才像被块大石头压着，这会子倒轻快了！"
"好！"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爆发出欢呼。
张桂香扶着腰挤到最前面，叉着腰笑："我家小树的针，能扎跑阎王爷！"
林小树却没看她。
他的目光锁在老槐树下——幽冥婆婆的黑布被风吹开一角，露出脸上狰狞的伤疤。
她眼神阴毒，指尖的青铜小罐"咔"地裂开道缝，暗红色粉末正簌簌往下落。
"捂嘴！"林小树大喝一声。
他灵脉狂涌，晒谷场边的野菊突然疯长，金黄的花盘层层叠叠展开，像道移动的墙；槐树的气根从地下窜出，缠上幽冥婆婆的脚踝。
与此同时，他抓起案几上的药碗，往人群里抛去——那是出门前张桂香硬塞给他的，装着她熬了半夜的金银花露。
药碗碎裂的瞬间，清凉的药香漫开。
原本要漫进人群的毒雾触到药香，像被火烤的雪，"嘶嘶"地消散。
幽冥婆婆被槐树根拽得踉跄，青铜小罐"当啷"掉在地上，里面滚出十几只指甲盖大的红蛊，刚爬两步就被野菊的花粉裹住，缩成了黑团。
"这......这是妖法！"李正雄的师爷尖叫。
李正雄脸色发白，后退时踩住自己的衫角，一屁股坐在地上。
"妖法？"人群里突然挤进来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
是小梅！
她怀里抱着个布包，眼睛哭得通红，"我爹才是被妖法害死的！"她抖开布包，露出张泛黄的药方，"去年我爹肚子疼，就是那个黑布老女人开的药！
吃了三副，人就没了！"她指着幽冥婆婆，"上面还有她的签名！"
药方被传到林小树手里。
泛黄的宣纸上，"幽冥"两个字歪歪扭扭，墨迹里混着暗红——像是掺了血。
"李大人。"林小树转身看向瘫在地上的李正雄，"您请的'神医'，手上可沾着人命呢。"
"胡......胡扯！"李正雄爬起来，慌乱中撞翻了案几。
笔墨纸砚噼里啪啦掉在地上，"本县、本县根本不认识什么幽冥婆婆！"
"不认识？"林雨晴从人群后走出来，手里捏着卷文书。
她的短枪已经收进怀里，但目光像淬了冰，"这是古武盟的通缉令，上面说她十年前在滇南用蛊毒杀了十三口人。"她晃了晃文书，"还有，县太爷的账房里，上个月给'青蚨堂'汇了五百两——那是幽冥婆婆的暗桩。"
李正雄的脸瞬间煞白。
他扯了扯被揉皱的衫角，强撑着冷笑："本县、本县还有公务......"
"大人慢走。"林小树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声音不大，却让李正雄一个踉跄。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青铜小罐，指腹摩挲着罐身上的纹路，"下次再想害人，先想想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幽冥婆婆突然暴起。
她从怀里掏出把淬毒的短刀，朝着林小树的胸口刺来。
可刚迈出一步，脚腕就被野菊的藤蔓缠住——是周雪晴！
她不知何时蹲在地上，正攥着藤蔓往自己这边拉："看你往哪跑！"
林小树上前一步，扣住幽冥婆婆的手腕。
他能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极快，像濒死的鸟："你想要神农玉佩？"他贴近她耳边，"等你能活着从大牢里出来再说。"
幽冥婆婆突然笑了，黑布下的伤疤扭曲成狰狞的花："林小树，你以为赢了？
这山上......"
"带走。"林雨晴打断她，给两个守在旁边的村民使了个眼色。
林小树望着幽冥婆婆被押走的背影，灵脉又开始轻轻震颤。
这次他"看"到的，是后山的竹林在风中摇晃，竹节里渗出诡异的墨色；是村外的野莓丛下，埋着几坛封了符咒的陶罐；是山尖的老松，松针上凝结着暗红的露珠——像血。
"小树？"张桂香的手搭在他肩上，"想啥呢？"
林小树回头，看见她眼里的关切，还有周雪晴举着药箱冲他笑，小梅攥着药方往家跑，背影像只轻快的雀儿。
他摸了摸胸前的玉佩，玉佩的温度透过粗布衫渗进皮肤。
"没什么。"他说，"就是突然想，该给村子周围多种些艾草了。"
夜风掀起晒谷场的彩棚，"妙手仁心"的红绸被吹得猎猎作响。
林小树望着远处的青山，灵脉如游龙般钻入地下——他能感觉到每一棵草的根须，每一朵花的蕊，正顺着他的心意，在夜色里悄悄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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