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的青布衫被晨露浸得透湿，怀里的苏月柔烧得滚烫，额头抵着他锁骨，每一声轻喘都像小锤子敲在他心上。
山路上的野蔷薇勾住他裤脚，他弯腰扯断花枝时，远远望见村口老槐树下站着两个人——媒婆王婶的蓝布衫在风里晃，张桂香倚着树干，鬓角碎发被吹得乱蓬蓬的。
“月柔，先闭眼。”他放轻脚步，可苏月柔的手指突然攥紧他衣襟。
姑娘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睫毛剧烈颤动，像是被什么幻象刺疼了眼睛。
“她、她在和别人说话……”苏月柔的声音发颤，指甲掐进他手背，“那个女人，说要嫁别人……”
林小树心口一沉。
他加快脚步，离得近了，正听见王婶拔高的嗓门：“桂香啊，不是婶子多嘴，那小神医再能，能给你盖大瓦房？能给你买金镯子？邻镇刘老板有三进院子，前妻没留子嗣，你嫁过去就是正房奶奶……”
张桂香垂着头，手里绞着块褪色的红帕子。
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可那腰肢、那胸脯，还是把王婶的粗布衣裳衬得像块破抹布。
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头，目光撞进林小树怀里，又慌慌张张错开，落在苏月柔烧红的耳尖上。
“张桂香！”苏月柔突然从林小树怀里挣出来。
她腿软，踉跄两步扶住老槐树，发间银簪叮当乱响，“你不是说要等小树哥吗？怎么又要嫁别人？”
王婶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躲。
张桂香的脸“腾”地红到脖子根，咬着嘴唇不说话。
苏月柔却越说越急，眼泪混着汗珠往下掉：“我知道的！那天在药庐，你给小树哥送鸡蛋，手在他手背上多摸了三秒！你、你根本就是喜欢他！”
“够了！”张桂香突然吼了一嗓子。
她抓起红帕子抹了把脸，声音哑得像砂纸：“你懂什么？他要去省城开医馆，要治大富大贵的病，要带全村人住楼房——我算什么？跟着他当老妈子？”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再说了，刘老板给的聘礼，够给小草妹妹买十车药材。”
林小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把苏月柔拦腰抱起来，姑娘滚烫的眼泪渗进他衣领，比山涧的冰碴子还凉。
路过张桂香时，他顿了顿，闻到她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是他去年教她用野菊和皂角籽熬的，说这样洗出来的衣裳不扎皮肤。
草堂里，苏月柔还在哭。
她踢翻了药凳，陶罐里的陈皮滚得满地都是。
林小树蹲下来给她擦脸，她却偏过头，指甲在床沿抠出几道白印：“你骗人！你说只对我好的！”
“我没骗你。”林小树握住她抠床沿的手，把她指尖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跳得快不快？每次给你扎针都这样。”他从药柜里翻出安神的合欢花，揉碎了放在她鼻下，“你中了幻心蛊，现在看什么都像蒙了层雾。等我把蛊毒逼出来……”
“那她呢？”苏月柔突然拽住他的手腕，“张桂香说的聘礼给小草买药，是真的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如她有用？”
林小树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昨夜在岩洞里，苏月柔攥着他衣角说“别走”时的眼神，和妹妹小草发高热时拽着他裤脚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他轻轻掰开她的手，在她手心里放了颗桂花糖——是他特意留的，怕她喝苦药时难受。
“小草的药，我自己能挣。”他蹲下来和她平视，“你在我心里，从来不是‘有用’两个字能说清的。”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老吴头探进半张脸，皱纹里全是愁：“小树啊，县太爷的人又来村里了。说是接到举报，说你没考医籍就给人看病，要封药庐。”
林小树的瞳孔缩了缩。
他把苏月柔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转身对老吴头说：“您去把铁柱他们喊来，在药庐周围撒点我配的驱蛇粉。再让二柱守着后山的灵田，别让人偷挖药材。”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对了，麻烦您去王婶家说一声，就说张桂香的亲事，我林小树明天亲自去回。”
老吴头走后，林小树站在门槛边，望着院外的竹篱笆。
张桂香的身影正穿过晒谷场，蓝布衫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受了惊的鸽子。
他摸了摸腰间的银针袋——里面还装着半袋昨晚驱噬灵蛊用的野薄荷，带着点辛甜的香气。
月亮爬上东头老松树时，林小树在药庐后巷找到了张桂香。
她蹲在井边，正用木瓢舀水浇那丛他去年种的野菊。
水珠顺着她手腕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香姐。”他轻声喊。
张桂香的手一抖，木瓢“当啷”掉进井里。
她站起来转身，月光正好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眼尾细细的泪痣：“你都知道了？”
“知道王婶来说亲，知道你拿聘礼给小草买药。”林小树走过去，捡起她脚边的红帕子，“可你忘了，我能催生灵植，能治疑难杂症，能让全村人都吃上细粮——我怎么会困在穷山沟里？”
张桂香咬着嘴唇不说话，眼泪却大颗大颗掉在蓝布衫上，洇出深色的小团。
林小树伸手替她擦泪，指尖碰到她发烫的脸颊：“你怕我走得远了，把你忘了？”
“嗯。”她轻声应，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
林小树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里装着小草的药，装着全村人的田，装着月柔的蛊毒——可最沉的那块，是你去年冬天给我补的棉鞋，是你偷偷塞在我药篓里的煮鸡蛋，是你被我治好肩颈伤那天，在我耳边说的‘小树，你是个顶好的’。”
张桂香突然扑进他怀里。
她的眼泪浸透他的衣襟，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那你说好了，不管走多远，都要回来接我。”
“说好了。”林小树摸着她后颈翘起的碎发，像小时候哄小草睡觉那样轻轻拍她后背。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过三更。
林小树抬头望了眼药庐的窗户，苏月柔的影子在窗纸上晃动，像片被风吹乱的叶子。
他想起蛊女说的“看着最在意的人毁了一切”，想起苏月柔掌心被自己敷过温阳草的掐痕——那痕迹周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条小蛇，正慢慢往手腕爬。
他收紧环着张桂香的手臂，在她发顶轻声说：“明天，我就给月柔驱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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