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里的油灯结了灯花，"噼啪"一声炸出星子。
林小树把最后一撮灵参粉撒进铜炉，药雾裹着清甜的草木香漫上来，模糊了案头那盏琉璃灯的光晕。
苏月柔蜷在竹榻上，额角渗着冷汗。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在她腕间那道青紫色的掐痕上流转——那痕迹比昨日又深了两分，像条活物般往手肘攀爬。
林小树攥了攥银针袋，袋角的野薄荷味混着药香钻进鼻腔，让他想起昨夜张桂香落在他衣襟上的眼泪。
"月柔。"他蹲在榻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烫的手背，"我要开始了。
蛊毒顺着心脉往上走，得用灵力把它逼回四肢。
会疼，你忍一忍。"
苏月柔睫毛颤了颤，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肤里，却比他掌心还凉："小...树..."
林小树深吸一口气，闭目引动丹田那丝若有若无的灵脉。
自从上次坠崖获得神农传承，他第一次觉得这缕灵力如此稀薄——像被抽干的井，刚涌出半捧就见底了。
他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散开，强行催发更多灵力，顺着指尖注入苏月柔体内。
竹榻突然剧烈晃动。
苏月柔整个人弓起来，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她腕间的青痕疯了似的蔓延，转眼间爬上小臂，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林小树额角沁出冷汗，右手快速捻动银针，"啪"地扎进她曲池穴。
这是他根据神农残卷里的《灵蛊引》现学的手法，银针要顺着蛊毒游走的路径，像赶羊似的把毒素往四肢逼。
"疼...疼死了..."苏月柔突然睁开眼，眼白里布满血丝。
她的手死死抠住林小树的肩膀，指甲几乎要穿透粗布褂子："你骗我！
说什么能治好...你根本治不好！"
林小树被她撞得向后踉跄，后腰磕在药柜角上。
他咬着牙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扣住她后颈："月柔，看着我！
你中了情蛊，现在这些不是你的本意！"
"不是本意？"苏月柔突然笑了，那笑声像碎玻璃，"你当我傻吗？
张桂香在井边哭，周雪晴往你药篓里塞情书，连小草都要拉着你陪她睡——你心里装了那么多人，凭什么要我信你？"
林小树的动作顿住。
灵力顺着接触点探进她识海，他这才惊觉蛊毒竟在她意识里织了张网，每根丝都缠着他和其他女人的片段：张桂香扑进他怀里的剪影，周雪晴红着脸递药谱的模样，甚至小草抱着他胳膊撒娇的场景——全被蛊毒扭曲成了"林小树要抛下她"的画面。
"月柔，你听我说。"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灵力如温水般漫过她混乱的识海，"那些都是你亲眼见的，可你没看见的是——张桂香收聘礼是为了给小草买药，雪晴塞的是她抄的《本草拾遗》，小草怕黑是因为小时候被雷劈过..."
苏月柔的挣扎突然弱了。
她望着他汗湿的额发，望着他眼底映着的自己，突然哇地哭出声："我知道...我知道那些都是误会...可蛊毒告诉我，你迟早会不要我...它说你会带着她们远走高飞，留我一个人在这破村子里烂掉..."
林小树心里一揪。
他抽出手帕给她擦泪，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最后一根银针扎进她合谷穴时，他感觉灵力像被抽干的泉水，连指尖都在发颤。
苏月柔腕间的青痕终于开始消退，从手肘一点点缩回手腕，最后变成个淡紫色的小点，隐进她藕荷色的袖口里。
"醒了。"他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后背的药柜硌得生疼，可他顾不上，只是盯着竹榻上的人。
苏月柔闭着眼，睫毛还在颤，眼泪顺着耳际滑进枕巾。
"我...我差点杀了你..."她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破了的瓷碗。
林小树这才注意到自己肩膀上有四道血痕，正顺着褂子往下淌。
他刚要说话，苏月柔突然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我以为你不喜欢我...我以为你更在乎她们..."
林小树被撞得仰倒在地上，后背压着撒落的药渣。
他却顾不上疼，伸手环住她颤抖的肩膀："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一直都知道。"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
苏月柔的眼泪把他前襟洇湿了好大一片，带着点咸涩的味道。
林小树摸着她发顶，突然想起张桂香后颈翘起的碎发，想起周雪晴递药谱时泛红的耳尖，想起小草抱着他胳膊说"哥哥最好"的模样——原来这些他一直都在乎，只是从前不敢承认。
"以后不许再瞎想了。"他轻声说，"我心里有杆秤，谁重谁轻，我分得清。"
苏月柔嗯了一声，抱得更紧了。
药庐里静得能听见铜炉里炭块崩裂的轻响，直到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两人才意识到这一夜竟这样过去了。
"咚——咚——"
院外突然响起梆子声。
林小树刚扶着苏月柔坐起来，就听见院门口传来王媒婆的大嗓门："桂香妹子！
我把李家的庚帖带来了，这日子可不能再拖了！"
张桂香的声音从院子里飘进来，比平时响了三分："王婶，我昨儿就说过了，这亲我不订。"
林小树和苏月柔对视一眼，赶紧往院子里走。
刚跨出药庐门槛，就见张桂香站在晒谷场中央，蓝布衫被晨风吹得鼓起来。
她手里捏着块红帕子——正是昨晚林小树帮她捡的那块，此时边角被她攥得皱巴巴的。
王媒婆把手里的木匣往石桌上一摔："不订？
你当这是过家家呢？
李家送了二十块大洋的聘礼，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
"聘礼我退。"张桂香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昨儿夜里我去镇上当了银镯子，凑了十五块，剩下的五块...等小树的灵植卖了钱，我立马补上。"
"你疯了？"王媒婆瞪圆了眼，"那镯子是你男人走时留的！"
张桂香没接话，只是望着林小树。
她眼尾的泪痣被晨光照得发亮："我不会嫁人，我要守着我的草堂。"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除非他亲自赶我走。"
院外的村民原本还三三两两凑着看，这下全静了。
林小树望着她泛红的眼眶，望着她攥得发白的布包，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给他补棉鞋的样子——针脚歪歪扭扭的，她说"大男人穿破鞋像什么话"。
"我不赶你。"他走过去，把她手里的布包轻轻按回去，"钱我来还，镯子你留着。"
张桂香的眼泪"刷"地掉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转身对王媒婆说："王婶，劳您回个话，这门亲我退了。"
王媒婆跺了跺脚，拎起木匣就走："你等着！回头有你后悔的！"
村民们开始交头接耳。
林小树扫了眼人群里周雪晴的身影——她抱着本书站在最后，见他望过来，赶紧低下头，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他刚要说话，就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
"林先生。"
穿玄色短打的男人翻身下马，腰间的玉佩在晨光里晃了晃。
他冲林小树抱了抱拳："苏老爷子让我给您带句话——小姐若执意留在山村，请自行承担后果。"
林小树绷紧了后背。
他想起苏月柔腕间刚退去的蛊毒，想起白九娘说的"看着最在意的人毁了一切"，突然觉得这晨风吹得人发冷。
"我会照顾好她。"他说，声音比想象中稳。
玄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扫过他肩头的血痕，扫过张桂香脸上的泪痕，最后落在药庐门口的苏月柔身上。
他笑了笑："希望你能守住她的心。"
说完，他翻身上马，马蹄声"哒哒"地往村外去了。
林小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苏月柔识海里那张蛊毒织的网——白九娘的阴谋，怕是还没结束。
夜幕降临时，林小树爬上屋顶。
他望着远处山林里那道若隐若现的黑影——是白九娘，没错。
她穿着月白色的裙裾，在树影里晃得像团鬼火。
"你还没完呢。"他喃喃自语。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点潮湿的泥土味，混着药庐飘来的艾草香。
他低头往下看，苏月柔正趴在窗台上整理药谱，发梢沾着点碎草叶；张桂香在灶房里烧晚饭，锅铲碰着铁锅，发出"叮叮"的响声；小草蹲在院角逗猫，看见他，冲他挥了挥小手。
林小树摸了摸腰间的银针袋，野薄荷的辛甜香气钻进鼻腔。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草屑，轻声说："我要保护好她们。"
月光爬上东头老松树时，他轻轻跳回院子里。
灶房飘来饭香，苏月柔喊他吃饭的声音脆脆的，混着张桂香的笑骂："洗手了没？
刚摸完药渣子就上桌！"
林小树笑着应了声，往灶房走去。
风卷着饭香扑过来，他突然觉得，这烟火气里的温暖，比任何灵力都要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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