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是被一阵刺痛疼醒的。
他的后背抵着硬邦邦的木床板，伤口像被撒了把盐，每抽一口气都扯得肩胛骨生疼。
可比这更灼人的，是搭在他腕间的手——苏月柔的手，此刻正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肤里。
"月柔？"他哑着嗓子唤，睫毛颤了颤。
眼前的影影绰绰逐渐清晰。
草屋顶的破洞漏下月光，照见苏月柔苍白的脸。
她额角全是汗，发梢黏在颈侧，嘴唇被咬得泛青，整个人像片被暴雨打湿的树叶，止不住地发抖。
林小树突然想起怀里的清心草。
他艰难地抬手去摸衣襟，指尖刚碰到那株草的凉润叶片，苏月柔突然发出一声闷叫，身子猛地弓起，手腕几乎要挣断他的钳制。
"蛊...蛊毒要发作了。"他倒抽一口冷气，伤口的血又洇湿了纱布。
可顾不上疼了，他撑着坐起来，将清心草塞进嘴里嚼碎，草汁的苦立刻漫开，混着喉间的腥甜。"月柔，张嘴。"
苏月柔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瞳孔散得厉害。
林小树捏着她的下巴，将草汁渡进她嘴里，手指刚碰到她发烫的唇，她突然剧烈挣扎，指甲在他手背划出血痕。
"别怕，是我。"他咬着牙，另一只手按在她心口。
灵力顺着掌心渗进去，能清晰感觉到那些细小的蛊虫在她经脉里乱窜，像团乱麻。"忍一忍，我给你疏...疏导。"
话没说完，苏月柔突然尖叫起来。
那声音像刀割破布，刺得林小树耳膜发疼。
他额角的汗砸在她脸上，可手指不敢松半分——灵力在两人之间游走，每缕都要绞住一只蛊虫，扯着往心脉外拽。
"疼...疼死了..."苏月柔哭着摇头，眼泪顺着鬓角流进草席。
她的手突然抓住他的后颈，指甲几乎要嵌进骨头里。"树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林小树的声音在抖。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在飞快流逝，像漏了底的水桶。
可更让他心慌的是苏月柔的脉搏——越来越弱，弱得像根随时会断的线。
他咬了咬舌尖，血腥味激得他眼尾发红，"你答应过小草要教她认药的，忘了？"
苏月柔的手抖了抖。
林小树乘势将银针扎进她膻中穴，灵力裹着最后那缕蛊毒往外推。
月光突然从草屋顶的破洞漏下来，照见一缕黑血从她嘴角溢出。
她猛地呕出一口黑血，整个人瘫软下来，眼尾还挂着泪，却终于安静了。
林小树松了手，整个人往后一仰，撞在床头的药柜上。
药瓶叮铃哐啷响成一片，他却顾不上，只盯着苏月柔泛白的脸。
她闭着眼，睫毛还在颤，像只受了惊的蝴蝶。
"树哥..."她突然轻声唤，声音哑得像片枯叶。
林小树撑着坐起来，伸手去摸她的脸。
她的脸还是烫，但没刚才那么灼人了。"我在。"
苏月柔的手慢慢抬起来，覆在他手背上。
她的手指凉得惊人，却比任何药都管用，让他伤口的疼都轻了几分。"你...真的在乎我吗？"
林小树一怔。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星子，里面浮着他从未见过的脆弱。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她背着他在荆棘丛里爬时，发梢扫过他脸的温度；想起她攥着他手腕时，那股近乎偏执的力道。
"我不会骗你。"他说，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她发顶的月光。
苏月柔的睫毛颤了颤。
她慢慢坐起来，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林小树能听见她的心跳，快得像敲小鼓，一下一下撞着他的胸膛。
他的手悬在半空，最后轻轻落在她发间，像怕碰碎什么似的，慢慢抚了抚。
草屋外的夜风吹进来，带着点露水的凉。
林小树刚要闭眼歇会儿，突然听见后窗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指甲刮过木棂的声音，又像是某种虫豸振翅。
他猛地抬头。
苏月柔还靠在他肩上，呼吸均匀，应该没听见。
可他的脊背突然绷紧了——那声音太熟悉，和昨夜追着他们的蛊虫振翅声，一模一样。
"月柔，睡吧。"他轻声说，手却悄悄摸向床头的银针。
等苏月柔的呼吸彻底匀了，他轻轻挪开她，掀开被子下床。
草屋里的月光被云遮住了。
林小树借着药柜上的油灯看了眼，后窗的布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的黑影。
他刚要走过去，突然听见前院传来"咔嚓"一声——是柴门被推开的动静。
"谁？"他低喝一声，抄起桌上的药杵。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
声音像浸了水的丝绸，从门后飘进来："林小神医，别来无恙啊。"
林小树的瞳孔骤缩。他认得这声音——是幻心蛊女！
他刚要冲过去，后院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紧接着，张桂香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吃痛的闷哼："小杂种，敢动我家小树...试试？"
林小树的血"轰"地冲上头顶。
他抄起银针就往外跑，刚推开木门，就见月光下两个影子扭作一团。
张桂香穿着月白的粗布衫，头发散了一半，正用指甲掐着蛊女的手腕；蛊女的另一只手举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正往张桂香心口扎。
"桂香！"林小树吼了一嗓子。
张桂香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小树你...快走！"
可已经来不及了。
蛊女的银针擦着张桂香的锁骨扎进墙里，"咔"地断成两截。
她反手掐住张桂香的脖子，指尖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敢拦我？
你以为...你配吗？"
张桂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踢开脚边的石凳，膝盖猛地顶向蛊女下腹。
蛊女吃痛松手，她趁机滚到一边，抄起地上的劈柴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桂香！"林小树冲过去，灵力顺着指尖窜进院角的醉心藤。
那藤条本蔫头耷脑地缠着竹架，此刻突然疯了似的抽长，绿莹莹的藤蔓像蛇一样窜向蛊女。
蛊女显然没料到这手。
她刚要躲，藤蔓已经缠住她的脚踝，接着是手腕、腰。
她尖叫着去扯藤蔓，可那藤上的倒刺扎进她皮肤，渗出的血珠刚落地，就被藤蔓吸收，藤条反而更粗了几分。
"你...你怎么会..."她瞪着林小树，眼里满是惊恐。
林小树没理她。
他跪在张桂香身边，看见她锁骨处有道青紫色的指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疼吗？"他声音发颤，手忙脚乱地解她的衣扣。
张桂香拍开他的手，耳尖红得要滴血："小没良心的，我疼不疼你看不出？"可她的手却悄悄覆上他手背，轻轻按了按，"先...先收拾那疯婆子。"
林小树深吸一口气。
他转向蛊女，灵力顺着银针窜进她的大椎穴。
蛊女的身子猛地一僵，接着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她腰间的蛊囊突然鼓起来，里面的蛊虫像疯了似的往外钻，在她皮肤上咬出一个个血洞。
"求...求你..."她瘫在地上，血把月光都染成了暗紫，"别杀我...白九娘她...她让我来..."
"白九娘？"林小树的手顿了顿。
他盯着蛊女扭曲的脸，最终还是收了灵力。"关地窖里。"他对张桂香说，"明天再审。"
张桂香嗯了一声，扯过院角的麻绳去捆蛊女。
林小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在抖，刚才被蛊女掐过的脖子上，指痕已经变成了青黑色。
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颗疗伤丹塞进她嘴里："先吃这个。"
张桂香含着丹药，突然笑了："小树，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小草，装着月柔，装着整个石沟村。"她伸手摸了摸他发皱的衣领，指尖碰到他伤口的纱布，又赶紧缩回去，"可我...我愿意等。
等你哪天...能分点心思给我。"
林小树愣住了。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像团火，可嘴角却带着点怯生生的笑，像极了那年他摔断腿，她蹲在床头给他喂药时的模样。
他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却只挤出一句："谢谢你。"
张桂香的笑更深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去拖蛊女："谢什么，我又不是...不是图你谢。"
林小树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
他转身回屋，苏月柔还在床上睡着，月光给她的睫毛镀了层银。
他刚要给她盖被子，就见她的手在枕头下摸索，摸出那株清心草——草叶上还沾着他的血，却依然绿得发亮。
后半夜，林小树靠在药柜上打盹。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
声音很轻，像风穿过竹林："往西去，有片野杏林...那下面..."
他猛地睁眼。
草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苏月柔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云遮住了，四周黑得像泼了墨。
林小树摸了摸发疼的太阳穴，突然想起地窖里的蛊女——白九娘的笑声，是不是也快到了？
他起身去关窗，却看见窗外的竹影里，有个穿墨绿裙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身影的腰间，挂着个暗红的蛊囊，在夜色里泛着妖异的光。
林小树的手紧紧攥住窗沿。
他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突然想起梦里的声音——野杏林，下面...
月光重新漫进来时，他轻声叹了口气。该来的，总归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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