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门在林小树掌心灼痛的瞬间轰然洞开。
霉朽的木樨香裹着湿润的石腥涌出来,门内是向下延伸的石阶,每一级都刻着缠绕的草纹,在残玉的映照下泛着幽光。
林小树往前迈了半步,后颈突然被张桂香扯住——她不知何时绕到他身侧,沾着血渍的药杵顶在他后腰:"小没良心的,刚才说'至少今天能',现在倒急着当先锋?"
苏月柔攥着清心草的手轻轻拽了拽他衣角:"我跟着。"她声音还带着病弱的气音,可指尖的温度透过粗布衫渗进来,像颗小太阳。
守秘老人的紫藤杖在石阶上叩出轻响:"血祭阵眼在最深处,她等不得。"他银发被石缝里的风掀起,露出眉骨处一道淡白的旧疤,"你们三个,跟紧。"
林小树突然想起方才石门上浮现的八个字。
草木为命,灵脉为魂——他摸了摸胸口发烫的残玉,那热度顺着血脉窜到指尖,连带着指尖的薄茧都在发颤。
石阶比想象中长。
走到第七十八级时,苏月柔的呼吸声突然重了。
林小树回头,正撞进她泛着水雾的眼睛里。
她额角沁着薄汗,唇色白得像浸了水的纸:"这里...有股腥气,像烂在泥里的水蛭。"
张桂香的药杵"当"地磕在石壁上。
她盯着石缝里钻出的几株野薄荷,叶片边缘泛着诡异的紫:"这草不对劲。"她蹲下身,指甲掐进叶尖,紫液溅出来,在地上腐蚀出个小坑,"是蛊毒。"
林小树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白九娘腰间渗血的蛊囊,想起那些被血雾裹着的使徒——原来她早就在遗迹里布了线。
"闭眼。"他抓住张桂香的手腕,另一只手覆住苏月柔的眼睛。
残玉的热流顺着掌心涌进两人经脉,他能清晰"看"到那些紫色毒雾正顺着鼻腔往肺里钻,像无数细针在扎。
灵力漫开时,苏月柔突然倒抽一口气,指尖掐进他手背:"暖...像泡在温泉里。"
张桂香却没动。
她盯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笑出声:"小医生,你手在抖。"
林小树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他松开手,残玉的热度退了些,可心跳声还是撞得耳膜发疼。
守秘老人不知何时站在前方,紫藤杖上的花串正缓缓转动,每片花瓣都泛着微光,将毒雾挡在三尺外:"到了。"
石阶尽头是座圆形石室。
石壁上嵌着十二根半人高的石柱,每根都缠着干枯的藤条。
正中央的石壁上,一道半透明的虚影正缓缓凝实——是个穿葛衣的老者,腰间挂着药篓,手里攥着株半开的九叶兰。
"神农幻影。"守秘老人的声音突然低了,"他在等你。"
林小树往前走了两步。
幻影的目光扫过他,停在他胸口的残玉上:"灵脉未启,草木无魂。"他抬手,十二根石柱突然震了震,干枯的藤条"簌簌"落灰,"以灵力激活石柱,证你与草木同源。"
林小树深吸一口气。
他想起小草咳血时,自己攥着草药在雨里跑断了鞋;想起张桂香在灶房给他煮姜汤,蒸汽模糊了她的脸;想起苏月柔第一次见到他时,嫌他手脏不肯让他把脉——那些画面在脑子里转成一团,最后都聚到指尖。
"嗡——"
第一根石柱的藤条突然抽直了。
林小树没动,他能"看"到石柱里沉睡着的灵力,像被冻住的溪流。
他闭着眼,将残玉的热流引到指尖,再顺着指尖渗进石柱。
藤条开始泛绿。
第二根、第三根...当第七根石柱的藤条抽出新芽时,林小树的额头开始冒冷汗。
灵力像被抽干的井水,他能听见自己骨头里的响动,像春冰初融。
"哥!"
模糊的呼唤里,他看见小草举着野莓站在田埂上,发梢沾着露水;张桂香举着扫帚追他,红布衫被风吹得鼓起来;苏月柔趴在他的药篓上,翻着他抄的药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噗。"
最后一根石柱的藤条爆出朵小白花。
幻影的虚影凝实了些,他手里的九叶兰突然活了,花瓣上还沾着晨露:"不错。"他抬手,十二根石柱同时射出绿光,在石室中央凝成块玉牌,"这是'灵力灌注'之法。
以灵入脉,可愈沉疴。"
玉牌钻进林小树眉心的瞬间,他踉跄了一步。
张桂香眼疾手快扶住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汗湿的衣领渗进来:"逞什么能?"她嘴上凶,手指却轻轻给他顺背,"苏丫头的蛊毒还没清呢。"
苏月柔正倚着石壁喘气。
她的唇色比刚才更白,指尖捏着的清心草蔫了大半,草叶上的血渍泛着暗褐。
林小树抹了把汗,伸手扣住她手腕:"得罪了。"
灵力顺着脉搏涌进苏月柔体内。
他"看"见那些黑紫色的蛊虫正往她心脏钻,像团蠕动的烂泥。
灵力漫过去时,蛊虫突然疯狂扭动,有几只甚至顺着血管往他指尖钻——林小树咬着牙,残玉的热度猛地炸开,将那些虫尸烧成灰。
苏月柔突然攥紧他的手。
她的指甲掐进他虎口,疼得他皱眉,可下一秒,她的惊呼混着抽气声撞进他耳朵:"不疼了!"她松开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眼睛亮得像星子,"这里...暖乎乎的,像有团火在烧。"
张桂香凑过来,伸手戳了戳苏月柔的脸。
后者拍开她的手,耳尖泛红:"你做什么?"
"看看是不是回光返照。"张桂香笑出声,可眼底的泪意却没藏住,"臭小子,真有你的。"
守秘老人的紫藤杖突然发出轻响。
他盯着石室角落的石壁,藤条编成的杖头正对着一块颜色略深的石砖:"密道。"他说,"白九娘的血祭阵,在下面。"
林小树的残玉又开始发烫。
这次不是灼痛,而是某种牵引,像血脉里有条线在拽他。
他蹲下身,指尖抵着石砖——石砖下有股腐臭的血气,混着铁锈味,像泡在血里的烂肉。
"我先下去。"他抬头,正对上张桂香要发火的眼神,"你们在上面等,我...我能应付。"
"放屁。"张桂香抄起药杵就往他背上敲,"上次你说去后山采药,结果摔下悬崖;上上次说去镇里卖草药,结果被王屠户的狗追得爬树——你哪次'能应付'了?"她蹲下来,把药杵塞进他手里,"你在前头,我在后头,苏丫头扶着石壁走。"
苏月柔没说话,只是攥紧了他的衣角。
密道比石阶更窄。
林小树弓着背往前挪,能听见头顶的石屑簌簌往下掉。
走了约莫二十步,前方突然有光——是暗红的,像泼在墙上的血。
"到了。"守秘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小树直起腰。
这是座更宽敞的石室,四壁嵌着夜明珠,却被一层血雾蒙着,暗红的光里,能看见中央的石台上刻着巨大的阵图。
阵眼处堆着七具尸体,都是血祭使徒的模样,心口被剜出个洞,内脏混着血水流了一地。
石台正中央刻着四个大字:灵脉封印。
"原来如此。"林小树的声音发哑。
他能"看"到封印下涌动的灵力,像被锁链捆住的野兽,"我体内的...是这个?"
"白九娘要的,就是这东西。"守秘老人的紫藤杖点在血雾上,花瓣纷纷坠落,将血雾逼退半尺,"她用活人精血祭阵,想强行解开封印,抽取里面的神农之力重塑肉身。"
"那她人呢?"张桂香的药杵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回答她的是一声轻笑。
血雾突然翻涌起来。
白九娘从雾里走出来,墨绿裙角沾着黑红的血,腰间的蛊囊鼓得像要爆开。
她的脸还是扭曲的,可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小医生,你来得正好。"她抬手,蛊囊"啪"地裂开,无数黑虫涌出来,"我需要新鲜的血。"
林小树把张桂香和苏月柔往身后推。
他能感觉到残玉的热度顺着血脉往四肢涌,灵力在掌心凝成绿色光团——那是方才学会的灵力灌注,可现在...他盯着那些黑虫,突然想起幻影说的话:草木为命,灵脉为魂。
"去。"他低喝一声,光团砸在地上。
石缝里钻出几株野菊。
林小树能"看"到它们的根须在土里疯长,瞬间缠住黑虫的腿。
野菊的花瓣突然炸开,金红色的花粉漫开,黑虫沾到的瞬间就化成了水。
白九娘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转身就往阵眼跑,可林小树更快——他踩着野菊的藤蔓冲过去,灵力灌注进双腿,速度快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想动封印?"他抄起药杵,砸向白九娘的手腕,"先问过我。"
药杵结结实实砸在她腕骨上。
白九娘尖叫着踉跄,可她另一只手已经按在"灵脉封印"四个字上。
血雾突然暴涨,林小树被冲得撞在石壁上,眼前发黑。
"没用的。"白九娘的笑声混着血雾钻进耳朵,"这封印困了你十八年,也困了我十八年...等我拿到神农之力,我要把你们一个个...撕成碎片!"
林小树抹了把嘴角的血。
他盯着石壁上的野菊,它们的花瓣正在枯萎——是白九娘的血雾在腐蚀。
他咬着牙,将最后一丝灵力灌进野菊根须。
野菊突然开出新的花苞。
粉白的花瓣裹着绿芒,顺着石壁往上爬,瞬间缠住白九娘的脚踝。
她尖叫着摔倒,指甲在石台上抓出深痕。
林小树冲过去,攥住她的手腕,灵力不要命地往她经脉里灌——不是治疗,是摧毁。
白九娘的皮肤开始溃烂。
她瞪着林小树,眼里的疯狂慢慢变成恐惧:"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林小树。"他说,"小石沟村的林小树。"
白九娘的身体突然化成血雾。
林小树松开手,踉跄着后退,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张桂香,她身上还沾着血渍,可抱得死紧:"傻小子,疼不疼?"
苏月柔的手按在他后背。
她的掌心还带着灵力灌注后的余温:"哥,你额头在流血。"
林小树这才发现自己额角划了道口子,血正往下淌。
他摸了摸,抬头看向守秘老人——后者正盯着"灵脉封印"四个字,紫藤杖上的花瓣落了一地。
"你并非偶然获得传承。"老人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十八年前,山神庙的火夜里,有人将灵脉封印进你体内...为的就是今天。"
林小树的脑子"嗡"地一声。
他想起模糊的童年记忆:大火、浓烟、一个白胡子老头抱着他往山下跑,怀里还揣着块温热的玉。
"那老头..."他哑着嗓子问,"是不是你?"
守秘老人没回答。
他伸手按在林小树额角的伤口上,紫藤花的香气突然涌出来,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林小树的眼皮越来越沉,他听见张桂香喊他名字,听见苏月柔的抽气声,最后听见守秘老人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真正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黑暗降临前,他模模糊糊看见石壁上的"灵脉封印"四个字突然亮了。
有金色的光从字缝里渗出来,像某种古老的纹路,正缓缓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