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是被一阵草木清香唤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首先触到的是掌心一片温热——像是有鲜活的生命力正顺着指缝往身体里钻。
抬眼望去,先前那面刻着"灵脉封印"的石壁不知何时裂开道缝隙,幽光从里面淌出来,将整个遗迹照得像浸在春晨的雾里。
"小树?"张桂香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惊喜。
他转头,看见苏月柔正扶着张桂香站在五步外。
张桂香肩头的血渍已经凝结成暗褐色,可她眼里亮得像点了团火,正用力攥着苏月柔的手腕,指节都泛了白。
苏月柔原本苍白的唇色添了丝血色,见他望过来,立刻松开张桂香跑近,指尖轻轻碰了碰他额角——那里已经完全愈合,连道淡痕都没剩。
"守秘爷爷说你睡了三个时辰。"苏月柔的声音带着鼻音,"我摸你脉的时候,灵脉跳得像山里的清泉。"
林小树这才注意到守秘老人站在石壁前。
老人的紫藤杖斜靠在身侧,杖头的紫藤花比之前更盛,每片花瓣都沾着细密的水珠,像是刚被晨露吻过。
他的目光正落在石壁裂缝里,那里隐约能看见一卷泛着绿光的书影。
"灵典现世,当有主。"守秘老人忽然开口,声音像敲在古钟上,"去拿吧,林小树。"
林小树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昏迷前石壁上渗出的金光,记得守秘老人说的"十八年前山神庙的火",此刻那些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白胡子老头怀里的玉坠,火舌舔着庙梁时他哭哑的喉咙,还有老头最后塞进他手里的温热触感。
他站起来,腿有点发软,却走得很稳。
石壁裂缝不过半指宽,可当他的指尖触到那卷书时,缝隙突然"嗡"地一颤,整面石壁轰然崩碎。
那是本由草木精华凝成的书。
封皮是青藤缠绕的纹路,每根藤上都缀着半开的花苞;书页泛着翡翠般的光泽,最上面一页浮着几个金漆大字:神农灵典。
林小树刚触到书脊,体内突然泛起灼烧般的热流。
他踉跄两步,扶住石壁才站稳。
热流顺着灵脉往上窜,在识海深处炸开团金光——他看见个穿葛衣的老者,手持药锄,身后跟着九色鹿,脚下的药田开出比彩虹还艳的花。
"灵脉已启,草木归心。"老者的声音像春风拂过山谷,"吾以残魂守典千年,今日终得传人。"
林小树喉头发紧。
他想起妹妹小草咳血时的模样,想起张桂香被旧伤折磨得睡不着的夜晚,想起苏月柔喝药时皱成小包子的脸。
那些画面在识海里翻涌,最后都化成掌心那本书的温度。
"我会用它救该救的人。"他对着虚空说。
话音刚落,热流突然化作洪流。
林小树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他能清晰感觉到灵脉里那些原本堵塞的地方正在崩解,像是春天的冰河,咔嚓咔嚓裂开细小的缝,然后哗啦啦淌出清凌凌的水。
"试试灵力灌注。"守秘老人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用你现在的灵脉。"
林小树转头,看见张桂香正从脚边捡起株蔫头耷脑的灵草。
那草叶子发黄,茎秆上还带着虫蛀的小孔,显然快死了。
他伸手接过,指尖刚碰到草茎,灵脉里的热流就自动涌了出去。
灵草突然抖了抖。
先是叶尖泛起绿意,像滴墨在宣纸上晕开,很快爬满整片叶子;接着茎秆挺得笔直,虫蛀的小孔里冒出新的嫩芽;最后,顶端"啪"地绽开朵粉花,花蕊里坠着粒晶亮的果实,滴下的汁水落在地上,立刻长出株小灵草。
苏月柔捂住嘴。
张桂香的眼睛亮得惊人,伸手想去碰那朵花,又缩回来搓了搓围裙:"这...这比你之前催的野菊厉害十倍不止。"
"给我。"林小树突然抓住苏月柔的手腕。
苏月柔吓了跳,却没挣扎。
林小树将掌心按在她后背,灵力顺着经脉往里探——他看见那些残毒像团黑雾,正缠在她心脉上。
之前他只能逼出表层毒素,现在却能顺着灵脉,把黑雾丝丝缕缕往外抽。
苏月柔的身体慢慢发热。
她先是觉得胸口发闷,接着像有团火从后背烧起来,烧过心脏时疼得攥紧林小树的衣袖,可那疼里又带着说不出的舒服,像是压了块大石头的胸口突然被掀开,能痛快地吸进整座山的氧气。
"好了。"林小树松开手,后退两步扶住石壁。
他额头的汗滴成串,可眼睛亮得惊人,"毒清了,你以后不用再喝那些苦药汤了。"
苏月柔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没有了熟悉的钝痛,心跳声像小鼓似的,又强又稳。
她突然扑过去抱住林小树,眼泪把他的衣襟都打湿了:"哥,我能跑能跳了,能帮你给小草煎药了..."
"傻丫头。"林小树笑着拍她后背,余光却瞥见张桂香正盯着石壁后的阴影。
那里有团血雾正在凝聚。
"小心!"张桂香大喊。
林小树猛地转头,正看见团血雾裹着具尸体撞过来。
那尸体的皮肤泛着青灰,指甲长得像刀刃,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眼白全是血丝,瞳孔里翻涌着白九娘的脸,正咧开嘴笑,露出满嘴尖牙。
"灵脉刚启,灵力未稳。"白九娘的声音像指甲刮玻璃,"小娃娃,你以为杀了我残魂?
我早用血祭附了这具尸体!"
林小树想躲,可那尸体的速度快得离谱。
他只来得及侧过身,左肩就被抓出三道血痕。
剧痛让他踉跄着撞向石壁,后脑勺磕在石头上,眼前发黑。
"小树!"张桂香尖叫着扑过来,却被血雾卷着甩到墙角。
苏月柔想冲过来,也被尸体挥袖扫倒,撞在守秘老人脚边。
"你们都得死。"白九娘的声音从尸体喉咙里挤出来,"等我夺了灵典,就能重塑肉身,这破遗迹...这破村子...都得给我陪葬!"
林小树咬着牙爬起来。
他能感觉到灵脉里的灵力只剩三成,可后背的伤还在淌血,疼得他直冒冷汗。
视线扫过墙角的藤蔓——那些之前被血雾腐蚀得只剩枯枝的藤蔓,此刻正有绿意从根部往上爬。
是刚才灵力灌注时,他无意间渗进去的?
林小树眼睛亮了。
他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涌进嘴里,然后猛地将剩下的灵力全灌进藤蔓。
藤蔓"唰"地窜高。
枯枝上爆出生机勃勃的绿叶,藤条像活了似的扭成蛇形,"嘶嘶"着缠住尸体的脚踝、手腕、脖子。
白九娘的尖叫刺得人耳膜发疼,尸体的皮肤开始溃烂,可藤条越缠越紧,绿汁渗进伤口,腐蚀得更快。
林小树摸出银针。
这是他一直别在衣领里的九根细针,此刻在灵力灌注下泛着微光。
他冲过去,抬手就是三针——风池、大椎、心俞。
"你妄图染指神农之力,终将自食恶果!"
白九娘的尖叫戛然而止。
尸体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血雾从七窍里冒出来,却被藤蔓绞成碎片。
最后"轰"地声,连块骨头渣都没剩。
林小树跪坐在地,撑着膝盖喘气。
张桂香扑过来把他抱进怀里,她的眼泪滴在他颈窝里,烫得他心尖发颤:"傻小子,傻小子...你再敢这么拼命,我...我就拿笤帚抽你..."
苏月柔蹲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脸上的血:"哥,你后背的伤...我去采点止血草..."
"不必了。"守秘老人的声音响起。
他弯腰捡起那卷《神农灵典》,递到林小树面前,"你已继承神农之志。
草木为命,灵脉为魂。"
林小树接过书。
指尖触到封皮的瞬间,识海里的神农幻影再次浮现,冲他点了点头。
他突然明白,自己从前想的"救妹妹、带乡亲致富",不过是这使命的起点。
现在这卷书压在掌心,像压着整座山的重量——可这重量,他背得动。
"我会守好它。"他说。
众人离开遗迹时,天已经擦黑。
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来,张桂香走在最后面。
林小树回头喊她,却见她站在遗迹门口,望着石壁上残留的金色纹路,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角,眼底像是藏了团没烧透的火。
"桂香姐?"他喊。
张桂香猛地抬头,冲他笑:"走啊,傻小子。小草该等急了。"
可林小树注意到,她转身时,有片紫藤花瓣落在她发间。
那花瓣上沾着点暗红,像血,又像未说出口的话。
回到小石沟村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林小树坐在草堂的竹椅上,借着月光翻开《神农灵典》。
第一页的字迹泛着柔光,他刚看了两行,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是张桂香。她端着碗红糖姜茶,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林小树合上书,笑着拍了拍身边的竹凳:"进来坐啊,桂香姐。"
张桂香走过来,把碗往他手里塞,手指却在发抖。
月光下,她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我...我就是来问问,明天去镇里卖灵菜,你...你要不要我帮忙?"
林小树接过碗,喝了口。
姜茶的热气糊在脸上,他望着张桂香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事不用急着问。
反正,明天还长。
他翻开书的手顿了顿。
书页间飘出片紫藤花瓣,正落在"草木归心"四个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