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在山路上走了两日。
第二日傍晚,山风突然变了方向,裹着铁锈味的腥气扑进鼻腔。
他脚步一顿,手指无意识攥紧腰间的蓝布包——苏月柔缝的平安符还在夹层里,针脚硌着他的腰,像某种无声的催促。
断魂崖到了。
暮色里的山崖像被劈开的巨斧,黑黢黢的石壁上挂着几簇枯藤。
林小树扶着膝盖喘了两口气,喉咙里泛起血腥味——这两日他刻意压制着灵脉异动,每走半里路,后颈就像有蚂蚁在啃。
可当他抬眼望见崖底那方半埋在碎石里的石碑时,所有疲惫突然被抽干了。
那是块青黑色的石碑,表面布满裂痕,却在暮色中泛着淡金色的光。
最上面的纹路他再熟悉不过——五瓣叶,和《神农灵典》封皮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果然是这里。"他喉咙发紧,指节抵着腰间的布包。
灵典在怀里发烫,像是被什么牵引着要冲出去。
刚迈出三步,后颈的刺痛突然炸开。
林小树踉跄着扶住一块岩石,额角瞬间沁出冷汗——灵脉在体内横冲直撞,像被人拿火钳子搅着经脉。
他咬着牙扯出一根银针,反手扎进后颈风池穴,银尖没入皮肤的刹那,刺痛稍缓,可丹田处的元气还是不受控地翻涌,顺着指尖往石碑方向钻。
"这是......"他喘息着凑近石碑,蹲下身用袖口擦去表面的浮土。
裂痕里渗出的金光更盛了,隐约能看见刻在石面上的符文,像被火烧过的龟甲纹路,每一道都在他眼底投下影子。
"咔——"
碎石滚落的脆响惊得他抬头。
崖底的灌木丛突然剧烈晃动,七道青黑色的影子破叶而出。
林小树瞳孔骤缩——是蛊尸!
他前两日在镇上传医时听老猎人说过,这东西额间有幽蓝咒印,见活人就扑,力大得能掰断碗口粗的树。
为首的蛊尸离他不过三步,指甲泛着青黑,腕骨处还挂着半截铁链。
林小树本能地往后退,后腰重重撞在石碑上,疼得他倒抽冷气。
可下一秒,他突然看清了那蛊尸的脸——是邻村的刘二柱!
上个月还帮他扛过草药,现在眼白翻得只剩两条缝,嘴角淌着黑血。
"对不住了。"他咬着牙摸出银针,反手扎向自己手肘的曲池穴。
灵脉震动的嗡鸣在耳边炸开,可原本暴走的元气突然被锁进几个大穴,像被勒住脖子的野狗。
他反手拍向地面,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时,元气顺着指缝钻了进去。
"起!"
崖底的野藤突然疯了似的窜出来,青绿色的枝蔓裹住最近的蛊尸脚踝。
那东西嘶吼着挥拳砸断藤蔓,可新的枝蔓又从石缝里钻出来,缠上它的腰、胳膊。
林小树额角的汗滴砸在地上,元气像漏了底的水桶往外淌——他能清楚感觉到,每催生出一根藤蔓,后颈的银针就往里陷半分。
"就剩三个......"他喘着粗气数着,突然听见"咔嚓"一声。
最左边的蛊尸挣断了藤蔓,青黑的指甲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在石碑上留下五道深痕。
林小树侧身翻滚,怀里的灵典"啪"地掉在地上。
牛皮纸包散开的瞬间,几页泛黄的纸页被风掀起,其中一页飘到蛊尸脚边——那上面画着完整的神农符文。
蛊尸突然顿住了。
它低头盯着纸页,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额间的幽蓝咒印剧烈闪烁。
林小树趁机抄起一块碎石砸过去,正中它的天灵盖。
那东西晃了晃,终于直挺挺栽倒,压断了一片野菊。
"呼......"他抹了把脸上的血,这才发现刚才被指甲划破了脸。
可当他弯腰捡灵典时,目光突然定在石碑底部——那里有块巴掌大的凹痕,形状和灵典里夹着的碎片一模一样。
"是封印碎片!"他手忙脚乱从怀里摸出碎片,那是块泛着金光的石片,边缘还带着焦痕。
当碎片和凹痕严丝合缝嵌进去时,整座山崖突然震颤起来。
石碑上的符文全部亮了,像被点燃的金箔,而那些倒在地上的蛊尸身上的黑血正被一丝丝抽进石缝里。
"好疼......"林小树捂住心口,元气被石碑疯狂抽取着,眼前开始发黑。
可他咬着牙不肯松手,直到最后一缕尸毒被吸进石碑,崖底的腐臭气息突然散了,只剩下青草混着松脂的清香。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
冷得像浸在冰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小树抬头,看见崖顶站着个穿黑裙的女人,月光照在她脸上,左眼角有颗红痣,像滴凝固的血。
她指尖转着个青铜铃铛,每转一圈,林小树就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虫鸣。
"白九娘。"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慢慢站起身。
灵典在他手里发烫,他能感觉到碎片在石碑下共鸣,可元气已经被抽得差不多了,现在连抬胳膊都费劲。
"聪明。"白九娘轻笑一声,指尖弹了弹铃铛。
山林里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林小树瞳孔骤缩——那不是普通的蛊尸。
它比之前的高了半头,身上的皮肤呈半透明的青灰色,能看见血管里流动的黑浆。
最骇人的是它的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瞳孔,正死死锁着他的咽喉。
"07号。"白九娘舔了舔嘴唇,"我用三十个活人喂出来的蛊尸王,连灵脉境的修士都能撕成碎片。"
林小树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摸向腰间的银针袋,却发现只剩最后三根。
07号已经冲过来了,带起的风掀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他咬着牙翻身滚进石缝,银针"噗"地扎进07号的膝盖——那是足阳明胃经的犊鼻穴,能封死下肢行动力。
可07号只是踉跄了半步,反手抓住他的脚踝。
林小树疼得闷哼,另一只手的银针扎向它的肩井穴。
这次07号终于松了手,可它的指甲还是在他小腿上划开三道血口,黑血渗出来的瞬间,他的伤口开始溃烂。
"尸毒......"他倒抽冷气,扯下衣角缠住伤口,抬头时正看见白九娘从崖顶下来。
她踩着碎石一步步走近,黑裙扫过地上的蛊尸,那些尸体突然又动了,摇摇晃晃往他这边爬。
"把灵典给我。"她蹲下来,指尖捏住他下巴,"神农残魂在里面,我要融合它,我要......"
"做梦!"林小树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反手把灵典塞进石碑的凹痕里。
灵典刚触到碎片,整座山崖都亮了,金色的光从石缝里涌出来,像活物似的缠住白九娘的手腕。
她尖叫着后退,黑裙被烧出几个洞,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
"你......你激活了封印!"她盯着石碑上浮现的新符文,"幽冥湖底......魂归之门......"
林小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灵典的纸页上浮现出一行新的字迹,在金光里忽明忽暗。
他喉咙发紧——原来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封印核心在幽冥湖。
"走!"他挣扎着爬起来,抓起灵典就往崖顶跑。
背后传来白九娘的尖叫,还有07号撞断岩石的轰鸣。
他跑了没两步,小腿的伤口突然剧痛,眼前一黑栽倒在草丛里。
"哥......"恍惚间,他听见小草的声音。
还有张桂香的骂声,苏月柔给他缝平安符时穿针的轻响。
他咬着牙撑起身子,灵典在怀里烫得几乎要烧穿衣服。
当他终于爬上崖顶时,暮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月亮像枚银钉嵌在天上。
林小树扶着腰往回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的灌木丛里,白九娘正捂着被烧伤的手腕,红痣下的皮肤泛着青黑。
她盯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黑裙下的手指抠进泥土里,指甲缝渗出的黑血滴在地上,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幽冥湖......"她轻声念着,"我倒要看看,你能护着灵典到什么时候。"
山风卷着松涛声扑过来,林小树打了个寒颤。
他摸了摸怀里的灵典,又摸了摸腰间的平安符——针脚还是歪歪扭扭的,却让他莫名安心。
前方的山路上,萤火虫正顺着溪涧飞起来,像撒了把碎星星。
可他没注意到,在他脚边的碎石缝里,一滴黑血正缓缓渗进泥土,顺着地下的暗流,往东南方向流去。
那里,有片被雾气笼罩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