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带着泥土的腥气拂过村庄,林小树的心却比这傍晚的天色还要沉。
他推开张桂香家虚掩的院门,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呼吸。
屋里陈设简单,却有挣扎过的凌乱痕迹,一只倒地的茶杯旁,水渍尚未完全干透。
他的目光猛地被桌角一抹刺眼的血红吸引,那是一截被撕下的衣角布条,上面用血迹写着几个潦草却狰狞的字。
断魂崖旧地,情蛊噬魂,速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林小树的瞳孔。
断魂崖,那个他与阿魅纠葛开始的地方。
情蛊,更是他医书中记载的至邪之物。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血色从他脸上褪尽,只剩下冰冷的凝重。
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身便冲出了院子,身影快得如同一道离弦之箭。
“小树哥!”苏月柔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显然也听到了风声,赶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桂香姐她……”
“月柔,你留下,哪儿也别去。”林小树脚步未停,声音却不容置疑地传来,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冷硬,“前面的路,你不能走。”
苏月柔愣在原地,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
为什么不能走?
有什么危险是他要独自面对,甚至不愿让她分担的?
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冰冷感悄然爬上心头,夹杂着浓浓的不安。
她贝齿轻咬下唇,心中那丝疑虑如藤蔓般疯长。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干等着。
片刻的挣扎后,她提起裙摆,悄无声息地循着林小树离开的方向,远远地跟了上去。
断魂崖还是老样子,怪石嶙峋,夜风呼啸如鬼哭。
崖边一处平地上,一堆篝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的火星子时而被风卷起,旋即又在黑暗中湮灭。
张桂香就被绑在火堆旁的一块巨石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神情恍惚,仿佛灵魂被抽离了躯壳。
林小树的身影自林中阴影处缓缓走出,目光死死锁定在张桂香身上,心中的怒火几乎要焚毁他的理智。
“林公子,你果然来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在空旷的崖顶响起,阿魅的身影从巨石后袅袅走出,火光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脸上却挂着毒蛇般冰冷的笑意。
林小树没有看她,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张桂香身上。
“放了她。”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阿魅咯咯娇笑起来,笑声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刺耳:“放了她?林公子,你怕是没搞清楚状况。她现在可是个宝贝,一个不小心就会‘砰’的一声,炸成一团血雾呢。”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点了点张桂香的心口位置,“她体内的‘情蛊’,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礼物。此蛊以宿主的情意为食,一旦情绪剧烈波动,尤其是感受到宿主所爱之人的强烈情绪时,便会瞬间失控,吞噬宿主心脉,引爆全身血液。你说,这般绚烂的场面,你可想见识一下?”
她顿了顿,欣赏着林小树骤然紧绷的脸,继续用甜腻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所以,林公子,你可敢不动一丝真情,不带半分怒意,纯粹地,只为救人而来?”
这不仅是威胁,更是诛心。
阿魅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要他亲手撕碎自己的心,践踏自己的情感。
林小树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杀意与怒火压回心底最深处。
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情绪的泄露,都可能成为催动张桂香身上蛊虫的催命符。
他缓缓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那块巨石。
当他的指尖轻轻搭上张桂香的手腕时,一股微弱却异常狂躁的脉动顺着他的指尖传来。
那不是人的脉搏,而是一种细微的、充满毁灭欲望的震颤。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只名为“情蛊”的虫子正在张桂香体内蠢蠢欲动,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接近,变得兴奋而贪婪。
林小树眼神一凛,另一只手迅速从怀中摸出银针,看准时机,快如闪电般刺入张桂香心口周围的几处大穴。
他的动作精准而冷静,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随着银针的刺入,那股躁动的气息果然被暂时压制了下去,张桂香原本急促的呼吸也平稳了些许。
然而,林小树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他清楚,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银针封穴能暂时阻断蛊虫的活性,却无法根除它。
这情蛊以情力为养料,此刻被压制,只会让它在苏醒后更加饥渴,反噬也将来得更加猛烈。
“不愧是林神医,手段果然高明。”阿魅在一旁鼓着掌,语气中满是嘲讽,“可惜啊,医术救得了身,却救不了心。这情蛊需要的是‘情力’的滋养与安抚,而不是冰冷的银针。”她舔了舔红唇,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我告诉你一个彻底压制它的方法吧,那便是由她情之所钟的人,用一个不含杂念、只有安抚之意的吻,来平息它的躁动。唯有如此,方能延缓它的暴走。”
林小树的身体僵住了。
他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无比恶毒的陷阱。
阿魅就是要逼他,逼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选择。
他若不吻,张桂香立刻就会死。
他若吻了,又该如何面对自己,如何面对可能存在的……苏月柔?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苏月柔清丽的脸庞,那双总是带着信任与依赖的眼眸。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怎么?林公子下不了决心吗?也对,毕竟你心中另有其人。”阿魅的笑声越发得意,“你看,她的脸色又开始变差了,再犹豫下去,可就来不及了哦。”
林小死死咬着牙,口腔中弥漫开一股铁锈味。
他不能让张桂香死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能。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张桂香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强行抹去,只剩下医者面对病患般的绝对冷静与克制。
这是救人,只是一场治疗。他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
他低下头,慢慢地,一点点地靠近张桂香。
他的动作很慢,慢到足以让藏在暗处的眼睛看清每一个细节。
就在他的双唇即将触碰到她冰凉的唇瓣时,张桂香长长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悄然滑落,没入鬓发之中。
她虽然神志不清,但本能尚在。
她能感受到他的靠近,能感受到那即将到来的亲密。
可她感受到的,不是期待中的温柔爱意,不是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惜,而是一种彻骨的冰冷,一种仿佛在完成任务般的克制与冷静。
唇齿相接的刹那,林小树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他尝到了她泪水的咸涩,也尝到了自己心碎的苦涩。
他将所有的情感全部封锁,只将一股平和的内力缓缓渡了过去,安抚着那躁动的蛊虫。
蛊虫终于在他的内力安抚下,彻底沉寂了下来。
而在不远处的密林阴影里,苏月柔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让哭声溢出喉咙。
她从林小树冲向断魂崖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悄悄跟在后面。
她看到了被绑的张桂香,看到了对峙的阿魅,更看到了这让她肝肠寸断的一幕。
她看不到林小树眼中的挣扎与痛苦,也听不到阿魅恶毒的言语。
在她眼中,只有篝火之下,林小树主动而深情地吻上了另一个女人的画面。
那一吻,仿佛用尽了天长地久。
原来,他之前说的危险,不让她跟来,都是借口。
原来,他和桂香姐之间,早已到了这一步。
所有的信任与期待,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苏月柔再也看不下去,她转过身,泪水决堤而出,踉踉跄跄地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中,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林小树在唇分之后立刻察觉到了那股熟悉气息的离去。
他猛地朝林中望去,只看到夜风吹动树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是月柔……她来过!
一股巨大的恐慌与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想解释,却无从开口。
他缓缓抱起已经昏迷过去的张桂香,身体因极致的情感压抑而微微颤抖。
他将脸埋在她的发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对不起……对不起,桂香……我不能让你死。”这句道歉,既是对她,也是对那个含泪离去的女孩。
“真是感人的一幕。”阿魅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的笑容灿烂而扭曲,“林公子,好戏才刚刚开始,我们后会有期。”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如鬼魅般融入夜色,消失不见,只在崖顶留下了一颗更深、更毒的阴谋种子。
林小树抱着怀中轻飘飘的张桂香,一步一步走下崎岖的山路。
他的心,比这断魂崖下的深渊还要冰冷。
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仿佛背负着千斤巨石。
当他终于回到山脚,看到自家院落的轮廓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昏黄的灯笼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正是村里的老草药师。
老人的脸上没有平日里的和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忧虑。
他看着林小树怀里的张桂香,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然后叹了口气,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你中计了……她体内的蛊,只是个引子,真正要命的东西,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