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跑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小型炸弹,瞬间把正沉浸在酣眠中的宋声炸得魂飞魄散。他从被窝里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头差点撞到上铺的床板,心脏咚咚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光脚“啪嗒啪嗒”冲到窗边,对着楼下那片在路灯下显得阴森幽暗的灌木丛,又急又怕地压低声音喊:“铁蛋——!铁蛋!祖宗你快回来——!”
回应他的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几声不知名鸟类的鸣叫。铁蛋黑白相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怎么回事?”许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刚醒的低哑,但非常清晰。他也被惊醒了,已经利落地披上了薄外套,打开了宿舍顶灯。暖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一部分黑暗,映照出宋声脸上真实的慌乱和焦虑。
“我、我不知道……”宋声声音有点发颤,懊恼又自责,“肯定是被晚上楼下突然炸开那个劣质烟花吓到了!我关窗晚了一步,它就嗖地一下从我怀里窜出去……”他懊恼地抓了把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平常遛它都用牵引绳的!就今晚想着就在窗边看看月亮……”
他话没说完,宿舍门就被“砰砰砰”地大力敲响了,伴随着陆远哲压低的、焦急的声音:“宋声!许默!开门!铁蛋是不是不见了?!”
门一开,外面站着的不仅是陆远哲,还有程朗、夏峥和唐屿。显然刚才宋声那压低却绝望的呼喊以及亮起的灯,已经把他们都惊动了。夏峥连眼镜都没来得及戴,眯着眼睛着急地问:“怎么了?铁蛋怎么了?”
“跑了!铁蛋被烟花吓跑了!”宋声急得快哭出来,“就楼下那片灌木丛!”
“妈的!哪个混蛋半夜放炮仗!”陆远哲立刻暴躁起来,“别嚎了,赶紧找!分头找!”
一股巨大的慌乱和无助瞬间攫住了宋声。他平时大大咧咧、阳光开朗,此刻却像个失去主心骨的孩子,无措地看着同伴们。
就在宋声的视线茫然地在昏暗中扫过窗户、门、空荡荡的猫窝,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过来,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一盏强光手电筒。是许默。
“狗剩交给我。”许默的声音在宋声耳边响起,依旧冷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稳定人心的力量。他迅速把因为动静而激动起来、正想往外冲的狗剩牵在手中,把牵引绳绕在自己手腕上缠了几圈。“宋声,你叫它名字最管用。你熟悉它的习惯,知道它可能躲哪儿。”许默一边说,一边自己也迅速拿起另一只手电,“我们几个分组,包抄过去。楼下灌木密,铁蛋可能没跑远,只是吓坏了躲着。”
他语速很快,条理清晰,没有一句多余的安慰,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正在惊涛骇浪中漂浮的宋声。
“对!对!我叫它!它可能就躲在灌木里不敢出来!”宋声立刻反应过来,用力握紧了手里的手电筒,强光刺破黑暗,似乎也给了他一点支撑的勇气。“铁蛋最怕大的声音!它胆子其实很小……”他一边说,一边率先冲出门去。
“我和宋声一队,直接从这边找下去!”许默拉着狗剩,跟上宋声,同时对其他人说:“远哲、程朗,你们从东边围过去。夏峥、唐屿,你们负责西边。仔细听动静,看树丛底下!”
“明白!”几人立刻应声,迅速散开。程朗跑得急,被陆远哲一把拽住胳膊:“慢点!别它也吓到了你再摔一跤!”程朗甩开他:“用你说!”两人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东边的拐角。
午夜的校园静得可怕。昏暗的路灯只能照亮主干道,道旁的绿化带在夜里像一团团深不可测的黑影。宋声的心跳得快得发疼,他强忍着翻涌的焦急和恐惧,在灌木丛的边缘一点点移动,手电光束仔细扫过每一处可疑的阴影,声音放得又低又柔,带着平时哄铁蛋时特有的、带着点黏糊的调子:“铁蛋~宝贝蛋~快出来,没事了没事了……爸爸在呢,不怕不怕……”
狗剩似乎也知道情况不对,不再像平时那样兴奋地乱窜,它乖乖地跟在许默腿边,只是湿润的鼻子不停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困惑又着急的呜咽。
许默没有像宋声那样频繁地呼唤。他只是牵着狗剩,紧跟在宋声旁边,将手电光集中在宋声光照不到的、更深更密的阴影区域,安静地、仔细地搜寻着每一处可能藏身的角落。他的动作很轻,似乎生怕惊动那只可能躲在暗处瑟瑟发抖的小猫。光线扫过粗糙的枝干和层叠的叶片,也扫过他抿紧的唇线和被镜片遮挡、看不清情绪的双眼。
“铁蛋……铁蛋你在不在啊?爸爸来找你了……”宋声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呼喊而带上了一点沙哑的哭腔。恐惧像冰冷的藤蔓,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缠越紧。如果铁蛋跑出了这片区域怎么办?如果它跑到校外车来车往的地方……他不敢想下去,手电光束开始发颤。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搜寻的许默突然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宋声猛地屏住呼吸。
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要被风声掩盖的……呜咽似的猫叫声,从右前方靠近花坛底座的、一处异常茂密低矮的常青灌木丛深处传了出来!
“铁蛋?!”宋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扑过去。
“别急。”许默按住他激动的肩膀,声音低得几乎只有气音,“慢慢靠近,灯光不要太刺它。”他把手中的手电调成了柔和模式,然后将狗剩的牵引绳交到宋声手里,“你牵着狗剩,就在这等我。我去试试。”
不等宋声反对,许默已经将手电调低,微微躬身,动作极轻极缓地,像怕惊扰任何生灵一样,分开那细密的枝叶,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团颤抖的黑影。
宋声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他能看到那灌木丛深处,在柔和的白色光束边缘,一团黑白相间的绒毛正蜷缩在最里面,紧紧贴着冰冷的泥土和石基,身体还在微微抖动。
许默停在了大约半米外,不再前进。他缓缓蹲下身,和里面的铁蛋保持了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然后,他慢慢地、极有耐心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掌摊开向上,停在那里。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急切地呼唤,只是安静地伸着手,像一幅静止的、无害的画。
时间仿佛凝固了。夜风拂过树叶,远处宿舍楼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呓语。柔白的光线笼罩着那个蹲在灌木丛前的清瘦背影,和他那只摊开的、一动不动的手掌。
蜷缩的铁蛋似乎感受到了这极致的耐心和毫无侵略性的安静。它黑白相间的小脑袋从蜷缩的身体里一点点抬起来,琥珀色的猫眼在光束的映照下,反射出惊惶和迟疑的光。
一分钟。两分钟。
就在宋声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腔时,铁蛋似乎终于确认了眼前这只手和这个人散发出的气息是安全的。它迟疑地、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的意味,将小小的鼻头凑近了许默摊开的掌心。
细小的、潮湿冰凉的触感,轻轻碰了碰许默的指尖。
铁蛋又立刻像受惊般缩回了脑袋。
许默的手纹丝未动,依旧稳稳地摊开着。
又过了漫长如煎熬的几秒,那小鼻头再次凑近。这一次,它轻轻嗅了嗅,甚至小心翼翼地在许默的掌心蹭了一下。那极其细微的动作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依赖和熟悉的确认。
它认出他的味道了?或者只是被这种无声的、极度耐心的守候安抚到了?
许默的手,这时才极其缓慢地、温柔地翻转过来,指腹轻柔地落在了铁蛋微微拱起的背脊上。
“喵……”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无尽委屈和惊吓的叫声从铁蛋喉咙里逸出。它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开始主动地用脑袋蹭许默的掌心。
宋声的眼眶瞬间就湿了。他看到许默那只温柔安抚铁蛋的手,小心而有力地,绕到猫咪的腹下,将它从冰冷湿暗的灌木深处稳稳地抱了出来。铁蛋没有挣扎,只是把小小的脑袋深深埋进了许默微凉的、带着洗衣液洁净香味的颈窝里,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没事了。”许默抱着猫站起身,声音低沉却有种抚平一切波澜的力量,也不知是对铁蛋说,还是对快要虚脱的宋声说。他抱着猫,轻轻拍了拍它的背,然后看向宋声:“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
宋声几乎是踉跄着扑上去:“铁蛋!吓死我了你个小混蛋!”他小心翼翼地从许默怀里接过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奶牛猫,声音都哽咽了。他赶紧借着灯光仔细检查,还好,除了身上沾了些泥土和草屑,爪子有点脏,没有明显外伤,就是惊吓得不轻。
与此同时,听到动静的陆远哲和程朗、夏峥、唐屿也围了上来,见猫找到了,都松了口气。
“妈的,这小祖宗,吓得老子一身汗!”陆远哲抹了把额头。 程朗看着缩在宋声怀里发抖的铁蛋,难得没怼陆远哲:“没事就好。” 夏峥和唐屿也围过来:“还好还好,找到了。” 许默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收好自己的手电筒,弯腰捡起刚才为了找猫而随手放在花坛边上的另一只。
“会长!”宋声猛地抬头看向许默,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发自内心的感激,“谢谢你!真的!要不是你……”话到嘴边,看着许默在昏暗路灯下依旧平静的面容,看着他那双在寻找铁蛋时暴露出来、此刻又被宽大袖口迅速掩盖住的手腕(那下面似乎也有一片新的红痕?),宋声后面的话忽然堵在了喉咙里。巨大的感激和刚才发现的伤痕带来的刺痛混杂在一起,让他一时失语,只是眼眶红红地看着许默。
许默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扶了下有些滑落的眼镜,避开了那道过于灼热的视线。但宋声清晰地看到,在灯光下,许默抱着猫时还温和的唇角,此刻已经紧紧抿起,那层惯常的沉默外壳,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后,又被他迅速地、近乎本能地修补了起来。
“好了,”许默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冷静平稳,“快回宿舍。铁蛋需要保暖。”他转过身,走向宿舍楼的方向,背影挺拔依旧,但方才抱着小动物时那短暂流露的温柔气息,已悄然褪去。
宋声抱着温热的铁蛋,看着许默被路灯拉长的、快步离去的背影,怀里猫咪微弱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胸膛。他低头,轻轻蹭了蹭铁蛋冰凉的鼻头,低声呢喃:“没事了,回家了。”再抬头望向那个沉默的身影时,心中的迷雾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深沉厚重。但至少,在那片厚重的雾后面,他似乎隐隐看到了一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亮——一只安静递出的、温柔而充满力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