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印着简笔白鹭的便签,安静地躺在林羽褪色的帆布钱包夹层里,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微微起毛。第七天傍晚,暗房里的红灯将一切浸染成朦胧的血色,显影液在瓷盘里轻轻摇晃,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惊得他手一抖,棕褐色药水溅在牛仔裤膝盖处,晕开不规则的深色印记。
“喂?”他用肩膀夹住听筒,指尖还残留着定影液的酸涩。电流声里传来低沉的轻笑,带着些微尾音的震颤:“林摄影师,我是苏逸。”对方的声音裹着背景里呼啸的风声,像是站在疾驰的车中,“刷到你发的‘城市失语者’系列,巷口修表匠那张...能不能聊聊新企划?”林羽握着听筒的手沁出汗,倒映在显影液里的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就像照片里那些被他用长曝光捕捉的霓虹光晕。他望着胶卷上刚浮现的灰蓝色人影——那是今早偷拍的环卫工人清扫梧桐叶的瞬间——突然意识到,原来苏逸真的会点开他那些无人问津的摄影账号。
约定的咖啡馆藏在老城区九曲十八弯的巷弄深处。褪色的木质招牌被岁月磨得发亮,“浮生半日”四个字在暮色里忽明忽暗。苏逸戴着黑色棒球帽,口罩拉到下巴,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面前的拿铁早已凉透,表面浮着层油亮的膜,搅拌勺碰撞杯壁的声音清脆得像是要刺破空气。
“其实是我私心。”苏逸突然开口,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那天你拍的照片...让我想起第一次站在话剧舞台上的感觉。”他转动着咖啡杯,无名指上淡淡的戒痕在暖黄灯光下若隐若现,“所有人都想要完美无缺的苏逸,可你镜头里的我,连睫毛上的雨珠都带着狼狈。”林羽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注意到对方虎口处贴着创可贴,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白,想来是拍戏时受的伤。
此后的邀约渐渐频繁。凌晨三点,林羽的手机总会准时震动,屏幕亮起时,对话框里躺着苏逸发来的便利店关东煮照片。“第七种辣酱,果然像你说的够劲。”配图里,保温袋上还凝结着水珠,背景是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而当林羽在深夜修图时,舒缓的爵士乐会突然流淌在耳机里——那是苏逸分享的小众歌单,备注栏写着“适合给照片上色的BGM”。
某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林羽带着新冲洗的胶片去探班。保姆车的窗帘半掩着,透过缝隙,他看见苏逸蜷在米色沙发上打盹。剧本摊在腿上,被翻到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的第37页,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助理小张小声说:“苏哥已经连续工作三十小时了。”林羽攥紧手中的保温桶,桶里的百合粥还温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转折发生在深秋。那天林羽正在美术馆为个人影展布展,白墙上的照片刚挂到第七张,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电话那头,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林哥,苏哥在片场...您快来!”画布上未干的丙烯颜料被蹭花,像道狰狞的伤口。等他赶到公寓时,血腥味混着威士忌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满地的碎玻璃中间,苏逸蜷缩在沙发上,腕间还留着道具刀片的划痕——那道泛着青白的痕迹,与他镜头里某个雨夜的侧影莫名重合。
“我演不下去了。”苏逸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抓起桌上的威士忌酒瓶又重重放下,琥珀色的液体在瓶中剧烈摇晃,“所有人都说我是天才,可我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他仰头靠在沙发上,喉结滚动时,脖颈青筋凸起又隐没。林羽没说话,只是蹲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指腹擦过那些浅浅的伤痕,触感像触碰易碎的琉璃。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起来,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呜咽,与苏逸压抑的抽气声交织在一起。
凌晨四点,盘山公路上的路灯在雨幕中晕成模糊的光斑。他们站在郊外山顶,林羽裹紧苏逸的黑色羊绒外套,布料上还残留着雪松香水的气息。东方渐亮的天际线处,云层被染成淡淡的绯色,他指着那抹微光轻声说:“你看,再黑暗的夜也会有光。”苏逸忽然笑了,眼睛在晨雾中亮晶晶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你知道吗?你比聚光灯温暖多了。”山风卷起两人的衣角,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熄灭,像被揉碎的星光坠入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