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暮色正一点一点吞噬整座城市。文栀站在远溪集团大楼的电梯里，看着镜面墙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她今天特意穿了件藏青色的西装外套，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甚至涂了层淡淡的唇膏——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一些，而不是像个即将面对初恋男友的慌张女孩。
叮——
电梯停在21楼。文栀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雪花项链，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下来。走廊尽头的会议室亮着灯，磨砂玻璃上映出一个修长的剪影。那个身影微微前倾，似乎正在翻阅文件，偶尔抬手调整眼镜的位置——段溪近视了？她记得高中时他的视力好得能在操场另一头认出她。
叩、叩。
"请进。"
推门的瞬间，中央空调的冷风扑面而来。段溪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听到动静，他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随即公事公办地指了指会议桌："坐。"
文栀的指尖在平板电脑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这个项目来得太突然——上周她工作的画廊突然接到远溪集团的委托，要为新建的科技园区设计一组大型墙绘。更突然的是，甲方指名要她负责。
"设计方案带了吗？"
段溪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文栀连忙打开平板，屏幕上立刻显现出一幅抽象的城市脉络图。线条从中心向外辐射，像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色调是克制的蓝灰色系，唯有几处点缀着温暖的橙红。
"主题是'联结'。"她将平板推过去，"用几何线条表现城市肌理，这些暖色节点象征着..."
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段溪的左手正按在平板边缘，无名指上的铂金婚戒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文栀迅速移开视线，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节点分布很有意思。"段溪放大设计图的局部，指尖在屏幕上留下几道模糊的痕迹，"但中心区域的留白是否过于刻意？"
文栀一怔。设计图正中央确实有一块不规则的空白，像是突然断开的神经突触。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总在画作中心留一处未完成的区域，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习惯从何而来。
"我可以调整。"她伸手想拿回平板，却不小心碰到了段溪的手指。两人同时缩回手，像是被静电击中一般。
会议室陷入尴尬的沉默。窗外的夕阳渐渐沉入高楼之间，将段溪的侧脸镀上一层橘红色的光晕。文栀发现他眼角多了几道细纹，皱眉时眉心的"川"字纹比记忆中更深了。
"咖啡？"
段溪突然站起身走向角落的咖啡机。文栀看着他熟练地操作机器，想起高中时他连速溶咖啡都泡不好，总是把粉末撒得到处都是。有一次她嘲笑他笨手笨脚，他就故意把咖啡泡沫抹在她鼻尖上，然后...
"还是加两块糖？"
段溪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拽出。文栀猛地抬头，对上他镜片后平静的目光。他还记得。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嗯。"
咖啡的香气在会议室里弥漫开来。段溪将骨瓷杯放在她面前时，文栀注意到杯垫是日本插画师Noritake的联名款——正是她上个月在社交账号上点赞过的那款。巧合吗？她不敢深想。
"园区实地照片在这里。"段溪递来一个文件夹，袖口随着动作微微上移，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高三那年他翻墙去给她买生日蛋糕时摔的。文栀急忙低头翻看照片，却发现自己正盯着他按在纸页上的手指发呆。
"下周三我要去现场勘察。"段溪翻开日程本，钢笔在某个时间点上轻轻点了点，"你一起来。"
这不是商量，而是陈述。文栀张了张嘴想推辞，却听见自己说："好。"
会议结束时，暮色已经完全笼罩城市。段溪送她到电梯口，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远到显得生疏，也不会近到令人不适。
"修改方案周五前发我邮箱。"他按下电梯按钮。
"嗯。"
电梯门缓缓打开。文栀走进去转身的瞬间，余光瞥见段溪松了松领带——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从前只有她注意到。这个发现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门即将关闭时，段溪突然伸手挡住："等等。"
文栀抬头，看见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明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有空先去看看场地吗？"
走廊的应急灯突然亮起，在他轮廓上描出一圈柔和的橘色光边。文栀看着这个曾经熟悉到骨子里的人，此刻却连这句话是客套还是真心都分辨不出。
"有空。"她听见自己说。
段溪的眼睛亮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成平静无波的样子："明天见。"
电梯门终于关上。文栀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平板上，未完成的设计稿依然亮着，中央那块空白处，不知何时被她画上了一双眼睛的轮廓——内眼角微微下垂，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和高中素描本上的一模一样。
走出大厦时，夜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文栀站在屋檐下犹豫要不要冒雨跑去地铁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拿着。"
段溪不知何时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黑色长柄伞。没等她反应，他已经把伞塞进她手里，转身就要回去。
"那你..."
"公司有备用的。"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旋转门后。
文栀低头看着手中的伞——握把上缠着一段蓝色的防滑胶带，正是她高中时最喜欢的那种颜色。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她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天，段溪把校服外套撑在两人头顶，他们在雨中奔跑时，他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而现在，他们之间隔着一把伞的距离。
回到家，文栀将湿漉漉的伞小心地立在玄关。当她打开平板继续修改设计稿时，发现邮件图标上有个小红点——是段溪发来的园区结构图。附件里还有个加密文件夹，备注是"参考素材"。
输入常用的密码组合都显示错误。鬼使神差地，她试着输入了高中时他们常去的奶茶店开业日期——文件夹打开了。
里面是七张设计草图，日期从去年延续到上周。每张草图的角落都有个小小的"S.W"签名，而最新那张的构图，几乎就是她今天提案的翻版。
文栀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未能落下。窗外，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种无声的叩问。她打开绘图软件，在原本留白的位置轻轻画下一笔——那是双眼睛的轮廓，正温柔地注视着整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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