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文栀站在科技园区西门，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霜。她裹紧了驼色羊绒围巾，低头查看段溪十分钟前发来的定位——「B区3号门，有热饮等你」。
工地比她想象中安静。晨雾笼罩着半完工的钢结构，远处偶尔传来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转过一个脚手架，她看见段溪站在混凝土搅拌车旁，黑色羽绒服的帽子松松地扣在头上，手里拎着两个纸杯。
"早。"段溪递来一杯热巧克力，"昨晚修改到几点？"
杯身上印着"半糖主义"的logo，文栀的指尖在熟悉的波浪纹路上停留了一秒："三点多。"她抿了一口，甜度刚好，"你怎么知道我在改图？"
段溪指了指她的眼睛："高中时你一熬夜，右眼就会比左眼红一点。"
这个观察让文栀耳根发烫。她低头假装检查平板，屏幕上映出自己泛红的眼角。七年了，他居然还记得这种细节。
晨雾中的园区像座未完成的迷宫。段溪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等她跟上。经过一处钢架时，他忽然转身伸手："小心头顶。"
文栀下意识低头，他的手掌恰好护在她发顶与横梁之间。这个动作让两人距离骤然缩短，她闻到他羽绒服领口淡淡的松木香，混着热巧克力的甜腻。
"谢谢。"她小声说，心跳快了几拍。
主墙面矗立在园区中央，二十米高的弧形混凝土在晨光中泛着珍珠灰。文栀仰头望着这片空白，突然发现墙体的弧度与高中教学楼的外墙惊人地相似——都是那种微微内凹的曲线，像是张开双臂的拥抱。
"升降机还是脚手架？"段溪问，"你恐高的话..."
"升降机就好。"文栀打断他，"我早就不怕高了。"
段溪挑眉，显然想起了什么。高三那年她确实恐高，直到有天文栀硬拉着段溪翻上体育馆顶楼画夕阳，才终于克服。
升降机缓缓上升，城市在脚下渐渐展开。文栀扶着护栏，发现段溪站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刚好是可以随时伸手护住她，又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
"这里。"段溪指向墙面中段，"最适合做视觉焦点。"
阳光穿透晨雾照在墙面上，形成一块光斑。文栀突然意识到，这个位置恰好与人的视线平齐，就像...就像高中时他们坐在操场边，她总爱画他侧脸的角度。
"我想在这里..."她鬼使神差地说，"加一双眼睛。"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太私人，太越界。但段溪只是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激光笔递给她："试试构图。"
笔杆上"S.W"的刻痕比昨天看起来更清晰了些，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文栀接过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他温热的手掌。
"抱歉。"
"没关系。"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晨风掠过升降机，吹乱了文栀的刘海。段溪的手抬到一半，最终只是递了包纸巾："头发沾到巧克力了。"
文栀接过纸巾时，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有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锐物划伤的。
"你的手..."
"昨天收拾资料时划的。"段溪轻描淡写地带过，指向远处，"看，日出。"
东方的云层被染成金红色，阳光穿过钢架的缝隙，在墙面上投下几何状的光影。文栀突然想起高三那年元旦，他们逃掉晚自习去天台看的日出。那天段溪偷偷带了条她的围巾，说是怕她感冒。
"冷吗？"段溪问，仿佛读懂了她的思绪。
文栀摇摇头，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下一秒，带着体温的羽绒服已经披在她肩上。袖口还残留着段溪手腕的温度，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膏味——是高中时她经常用的那种薄荷味跌打膏。
"你还用这个牌子？"
"习惯了。"段溪的耳尖微微发红，"味道...很提神。"
升降机轻微晃动了一下。文栀本能地抓住段溪的手臂，隔着毛衣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这个触感太过熟悉，让她想起十七岁那年第一次牵手时，段溪也是这样僵硬得像块木头。
"抱歉。"她慌忙松开手。
"没事。"段溪的声音有些哑，"要下去吗？"
文栀摇摇头。阳光已经完全驱散了晨雾，墙面的质感清晰可见。她打开平板，开始在现场修改设计稿。段溪安静地站在一旁，偶尔指出几个技术细节。
"这里用亚光漆更好。"他指着屏幕上一处渐变，"阳光直射时不会反光。"
文栀点点头，突然发现段溪对材料的了解远超普通甲方。她忍不住问："你学过建筑？"
段溪沉默了几秒："选修过几门课。"他指了指远处一栋玻璃幕墙建筑，"那个图书馆，我参与过结构设计。"
文栀惊讶地睁大眼睛。那是本市著名的地标建筑，获得过亚洲建筑设计奖。段溪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轻声补充："用了化名。"
升降机开始下降，城市的喧嚣渐渐清晰。文栀望着段溪的侧脸，阳光在他睫毛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她突然意识到，这七年里他们都在各自领域默默努力，就像两条平行线，看似不相交却始终朝着同一个方向。
"去吃早饭吗？"落地时段溪问，"工地食堂的豆浆还不错。"
食堂是临时搭建的板房，热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段溪端着餐盘回来时，文栀注意到他拿了两份糖油饼——她高中时最爱的早餐。
"你还记得。"
"你画室抽屉里总是塞着这个。"段溪递给她一次性筷子，"每次打开都有一股油味。"
文栀忍不住笑了："那是因为你总忘记吃早饭！"
段溪也跟着扬起嘴角，眼角浮现出几道细纹。这个笑容太过熟悉，文栀恍惚间以为回到了高中食堂。直到段溪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闪过"林总"的来电。
他的表情瞬间恢复平静，按掉了电话："工作的事。"
文栀低头搅动豆浆，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那个称呼太过正式，不像是对妻子的叫法。但她没问，段溪也没解释。
离开工地时已近中午。段溪坚持送她回画廊，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中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经过一家书店时，文栀突然停下——橱窗里摆着最新一期的《建筑评论》，封面正是那个获奖的图书馆。
"要买吗？"段溪问。
文栀点点头。进店后，段溪自然地走向建筑类书架，抽出一本《当代墙体艺术》递给她："参考这个章节，对你的设计有帮助。"
结账时，店员笑着问："需要包装送人吗？"
"不用。"段溪说。
"我自己看。"文栀同时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走出书店时，段溪的手机又响了。这次他看了一眼就直接关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忙的话..."
"不忙。"段溪打断她，"只是些琐事。"
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文栀低头看着两人几乎同步的步伐，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在某个路口等红灯时，段溪忽然问："你周末有空吗？"
"嗯？"
"园区有个灯光测试。"他的声音很平静，"晚上效果更好看。"
红灯开始闪烁，文栀看着倒计时的数字："好啊。"
"六点，我来接你。"段溪说完又补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文栀摇摇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羽绒服口袋里，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本《建筑评论》的封面——翻开扉页时，她发现右下角有个铅笔写的"S.W"，字迹已经模糊，像是多年前留下的。
转过最后一个路口，画廊的招牌已经可见。段溪在门前停下，双手插在口袋里："到了。"
"谢谢你的早餐。"文栀脱下羽绒服还给他，"还有热巧克力。"
段溪接过衣服，指尖在她围巾的流苏上停留了一瞬："这条围巾..."
"高中时你送的。"文栀轻声说，"居然还留着。"
阳光斜斜地照在两人之间，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段溪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要把这一刻记住。最终他只是点点头："周六见。"
文栀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黑色羽绒服在雪地里格外醒目。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雪花项链，突然发现金属吊坠比平时温暖许多，像是吸收了阳光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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