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傍晚五点五十分,文栀第三次检查画廊的落地窗锁。玻璃映出她今天的装扮:米色高领毛衣配深棕长裙,头发松松挽起,耳边垂下两缕刻意留下的碎发——和高中时第一次约会几乎一样的打扮。
手机震动,段溪的消息浮现在屏幕上:「在巷口等你」
文栀深吸一口气,围巾上的雪花吊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推开画廊门的瞬间,冷风裹挟着细雪扑面而来。巷口的黑色轿车亮着雾灯,像只安静等待的兽。
走近了才发现不是迈巴赫,而是辆挂着临时牌照的沃尔沃。车窗降下,段溪今天没戴眼镜,头发似乎刚剪过,鬓角利落地贴着耳际。他穿着件从没见过的深蓝色毛衣,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新车?"文栀拉开车门,暖气混着淡淡的皮革香扑面而来。
"借的。"段溪递来杯热拿铁,"公司车太显眼。"
文栀接过杯子,指腹触到杯身贴着的便利贴:「小心烫」。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是段溪一贯的风格。她突然想起高中时他帮她整理的笔记,边角永远折得整整齐齐。
车子驶入暮色,城市灯光在积雪上跳跃。段溪开车时很安静,只有导航偶尔提示方向。文栀小口啜饮着拿铁,发现甜度刚好是三分糖——她工作时的偏好,而非学生时代嗜甜的口味。
"你常去那家咖啡店?"她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嗯。"段溪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能看到你画廊的橱窗。"
这个回答让文栀心跳漏了半拍。后视镜里,她看见段溪的耳尖微微泛红,像是懊恼自己说漏了嘴。
科技园区在夜色中像座水晶宫。段溪把车停在西区侧门,从后备箱拿出两件反光背心:"安全规定。"
文栀套上荧光黄的背心,忍不住笑了:"像不像高中校运会?"
那时段溪是学生会干部,总给她别上显眼的号码布。记忆中的少年与眼前男人的轮廓重叠,同样微微下垂的眼角,同样抿紧的嘴角——只是现在的段溪,眉宇间多了几道抚不平的皱痕。
园区比白天安静得多。他们的脚步声在钢架结构中回荡,偶尔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段溪走在前面半步,手电筒光束始终照着她前方的路。
"到了。"他突然停下。
文栀抬头,呼吸瞬间凝滞。二十米高的墙面上,她设计的图案正被数十盏射灯照亮。蓝灰色线条在夜色中流动,中央那双眼睛的轮廓被光影赋予生命,温柔地俯瞰着整座城市。
"测试灯光效果。"段溪的声音很轻,"董事会想看看夜间呈现。"
他按下遥控器,灯光开始缓慢变幻。暖橙色渐渐浸染冷调背景,像是日出时的云层。文栀不自觉地向前走去,直到站在墙面前方。在这个角度,那双眼睛恰好与段溪的视线平齐。
"像你。"她脱口而出。
段溪的手电筒突然掉在地上,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园区格外刺耳。他弯腰去捡时,文栀看见他后颈处有道新鲜的擦伤,藏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昨天搬器材碰的。"他直起身,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要上升降机看看吗?灯光控制台在顶层。"
升降机吱呀着上升,城市夜景在脚下铺展。文栀扶着护栏,发现段溪的手虚悬在她腰后——是个随时可以保护又不会冒犯的姿势。夜风吹乱她的碎发,一缕发丝粘在唇边。段溪的手动了动,最终只是递来一包纸巾。
"谢谢。"文栀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掌心的茧。那些硬茧的位置很特别,是长期握笔和雕刻刀才会留下的痕迹。
控制台设在钢架顶层的平台上。段溪调试设备时,文栀注意到旁边放着本翻旧的《建筑视觉笔记》——正是她大三那年参与编撰的专业书,扉页有她亲笔签名。
"这本..."
"参考书。"段溪头也不抬,"很实用。"
但书页边缘密密麻麻的笔记分明是近期写的。文栀翻开折角的一页,发现段溪在"光影与情感传达"那章写满了批注,有些观点甚至直接引用了她去年在杂志发表的论文。
灯光突然全暗,整个园区陷入漆黑。文栀下意识抓住段溪的手臂,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
"电路调试。"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别怕。"
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只停留了一秒就移开。应急灯亮起时,文栀发现段溪的耳根红得厉害,正假装专注地检查控制面板。
"再等十分钟。"他指着远处闪烁的警示灯,"主电路在重启。"
夜风渐强,文栀不自觉地拢了拢围巾。段溪突然脱下毛衣外套递给她,自己只剩件单薄的衬衫。月光下,文栀看清了他左腕上的表——是七年前她送的毕业礼物,表盘边缘有几道明显的磕痕。
"还戴着啊。"她轻声说。
段溪摸了摸表盘:"走得很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显得尴尬。文栀望着远处阑珊的灯火,突然问:"为什么接这个项目?"
"园区需要艺术墙。"
"我是说,"文栀转向他,"为什么指定我?"
段溪的手指停在控制键上。远处传来电路接通的嗡鸣,灯光如流水般重新漫过墙面。在变幻的光影中,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因为..."他声音很轻,"只有你知道怎么画我的眼睛。"
这句话像把钥匙,突然打开记忆的闸门。文栀想起高三那年美术课,她总爱画段溪的侧脸。有次被他当场抓住,少年时期的段溪红着耳朵说:"你画得...太像了。"
控制台突然发出提示音,打断了回忆。段溪迅速调整几个旋钮,墙上的光影开始有规律地流动。文栀惊讶地发现,灯光变化的节奏居然与她设计稿中的线条走向完全吻合。
"你研究过我的构图习惯?"
段溪没有回答,只是指向东区:"看那边。"
随着他的话音,东面三栋建筑的轮廓灯同时亮起,与她设计中的几何线条形成完美呼应。整个园区在夜色中变成一幅巨大的立体画作,而中央墙面的眼睛,正温柔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是..."
"完整的灯光设计。"段溪终于看向她,"根据你的草图延伸的。"
文栀突然明白了那些批注的意义。他不仅记得她的创作习惯,甚至预判了她的设计思路。这种默契不是短期内能建立的,需要经年累月的关注与理解。
回程时雪下大了。车内暖气烘着两人的沉默,直到经过某个路口时,段溪突然转向:"饿吗?"
文栀这才想起他们都没吃晚饭。没等她回答,车子已经拐进一条熟悉的小路——尽头是家亮着暖光的小店,招牌上的"半糖主义"四个字已经褪色。
"还开着?"文栀惊讶地睁大眼睛。
"老板是我大学同学。"段溪停好车,"重新装修过。"
推开店门的瞬间,铃铛发出清脆声响。店内布局完全变了,但那个靠窗的角落座位还在——当年他们总抢的位置,因为那里能看到最好的夕阳。
老板娘从柜台后抬头,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老规矩?"
段溪点点头,文栀却愣住了。七年过去,店员居然还记得他们的口味?
"他每年都来。"老板娘放下两杯热奶茶,意味深长地说,"就坐这个位置。"
文栀的奶茶杯上画着小小的雪花,和当年一模一样。她抬头看向段溪,发现他正盯着自己脖子上的项链——那片雪花吊坠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银光。
"你还..."
"嗯。"文栀轻声说,"一直戴着。"
段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奶茶杯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房子,是文栀高中时的随手涂鸦。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所以,"她搅拌着珍珠,"这些年你..."
"小心烫。"段溪突然打断她,指向她的杯子,"你总忘记。"
这是他们高中时的经典对话。文栀突然笑了,段溪也跟着扬起嘴角。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世界隔绝在这个温暖的角落。
回程路上,文栀在储物格里发现张音乐会门票——是下周五的钢琴独奏,她最喜欢的演奏家。票根上用铅笔写着:「如果你有空」。
"这是..."
"朋友送的。"段溪目视前方,"刚好多一张。"
但文栀分明看见他口袋里露出另一张票的边角。雪花落在挡风玻璃上,很快被雨刷抹去。她轻轻将票放回储物格,指尖碰到个硬物——是支蓝色铅笔,和她高中时用的一模一样。
车停在画廊门前时,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段溪绕到副驾驶开门,雪花落在他肩头,在深色毛衣上格外醒目。
"谢谢今晚。"文栀站在台阶上,围巾在风中轻轻飘动。
段溪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雪花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像道无形的分界线。最终他退后一步:"晚安。"
文栀看着车尾灯消失在雪幕中,才转身打开画廊门。暖气的热流扑面而来,她突然发现展示台上多了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整套园区灯光设计手稿,每页右下角都签着两个并排的缩写:D.X& W.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