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竹雪

清静峰的雪总是下得突然。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便纷纷扬扬地落满了整座山峰。洛冰河站在竹舍外的回廊下，看着雪花无声地堆积在青石板上，渐渐掩去了他来时的脚印。

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慢慢融化。三百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他跪在戒律堂外的青石板上，膝盖早已冻得失去知觉。那时他刚入门不久，因为练剑时走神，被罚跪三个时辰。

"跪着做什么？"

记忆中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洛冰河猛地回头，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回廊。风吹动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缓步走向竹舍内室，推开门时，木门发出熟悉的吱呀声。案几上积了一层薄灰，砚台里的墨早已干涸，却仍能看出当年执笔人最后落笔时的力道。洛冰河的指尖轻轻抚过纸面，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指尖的温度。

"师尊..."

窗外忽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洛冰河走到窗前，看见一株老梅被积雪压断了枝条。这株梅树是沈九亲手栽种的，每年寒冬都会开出淡粉色的花。如今枝干折断，断口处渗出晶莹的树脂，像极了当年沈九咳血时嘴角的那抹鲜红。

夜色渐深时，洛冰河点燃了竹舍内的灯盏。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与记忆中那个伏案批阅的身影重叠。他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那些早已泛黄的书册，最后停在一本《清静经》上。

书页间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笺。洛冰河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上面是沈九的字迹："丙申年冬，洛冰河私斗，罚三十尺。然事出有因，减十。"

纸笺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性烈，易折，当以寒潭水淬之。"

洛冰河的手微微发抖。他记得那一天，明帆带着几个弟子嘲笑他的出身，说他连块像样的玉佩都没有。争执中，他不小心用剑气伤了明帆的手臂。当时沈九冷着脸罚他三十铁尺，却从未解释为何最终只打了二十下。

窗外风雪渐大，竹舍的门突然被风吹开。洛冰河起身去关门时，一片雪花飘进来，落在他的睫毛上。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沈九站在廊下，雪白的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蠢货。"记忆中的人这样说道，"跪着做什么？"

洛冰河伸手想要抓住那片衣角，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清晨，雪停了。

洛冰河推开竹舍的门，走到院中的雷音竹下。这株竹子比三百年前更高了些，竹节上还留着当年沈九练剑时留下的剑痕。他伸手抚过那些痕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师尊？"

他猛地回头，却只看见积雪从竹叶上滑落的声音。

魔将的声音从山门外传来："尊上，北境妖族异动，需您定夺。"

洛冰河闭了闭眼，转身走向山门。路过寒潭时，他停下脚步。潭水结了薄冰，隐约可以看见冰下的游鱼。三百年前，他就是在这里，被沈九从冰窟中救起。

"尊上？"魔将小心翼翼地催促。

洛冰河最后看了一眼竹舍，转身离去。雪又下了起来，落在他的肩头，像是无声的挽留。

他没有回头。

他知道，沈九不会希望他沉溺于过去。

清静峰的雪，终年不化。

而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