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禁军天牢的地下三层，比地面上的寒夜还要冷上三分。潮湿的石壁渗着水珠，一滴，两滴，落在水洼里，发出单调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大概是前一个囚在这里的人留下的。
赵苍靠坐在冰冷的石墙上，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他身上的盔甲早就被卸了，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囚衣，上面沾着尘土和几处干涸的血迹。那是刚才被禁军拖进来的时候，不小心蹭到墙上的血渍留下的。他觉得好笑，自己戎马一生，身上的伤疤不计其数，哪一个不是在跟妖族拼命的时候留下的？如今倒好，竟是以这样狼狈的姿态，被自己誓死保卫的君王扔进了天牢。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了胸口的旧伤，疼得他龇牙咧嘴。那是十五年前在妖域边境留下的，一道深深的爪痕，差一点就洞穿了他的心脏。当时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个在战场上从不后退一步的男人，被一群妖狼撕成了碎片。父亲临终前，将一枚染血的虎符塞进他手里，用尽最后一口气告诉他：“守住……守住这片土地……”
那时的他，以为只要手握兵权，身先士卒，就能守住祖辈们用鲜血换来的和平。可现在呢？他连自己都守不住，更别提什么和平了。
“李家的血脉，终究是养不出什么明君啊……”赵苍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想起李玄舟今天在金銮殿上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想起他将那卷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千年和平契约扔进火里时的决绝，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那不是一张普通的兽皮，那是用十万将士的命换来的！是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眼泪凝结而成的！
远处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是巡逻的禁军。赵苍眯起眼睛，透过牢房门上的铁栅，看到几个穿着银甲的身影走过。他们的脚步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杂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机器。
赵苍的心里泛起一股寒意。他听说了，李玄舟登基之后，就让工部秘密改造禁军，用一些奇怪的装置替换他们的身体部件，让他们失去痛感，不知疲倦。李玄舟以为这样就能打造一支无敌的军队，却不知这样做，和那些被他们视为“蛮夷”的妖族，又有什么区别？不，甚至比妖族更可怕。妖族尚有血肉，而这些改造后的禁军，只剩下冰冷的金属和程序了。
巡逻的禁军走远了，地牢里又恢复了死寂。只有水滴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赵苍的神经。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摸向胸前。那里本应有一个玉佩，是他孙子满月的时候，他亲手挂上去的。玉上面刻着一个“安”字，他不求孙子将来能有多大出息，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可现在，连这点小小的愿望，恐怕都难以实现了。三日后，李玄舟就要出兵妖域了。赵苍太了解妖族了，他们虽然形态各异，习性不同，但骨子里的狠劲和战斗力，绝不是李玄舟想象的那么简单。更何况，妖族之中，还有那个神秘莫测，实力深不可测的妖王。
一旦开战，人族必将生灵涂炭。他的孙子……
赵苍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点痛，和他心里的痛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原本均匀滴落的水珠，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地牢里死一般的寂静，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格外清晰。一股寒意，不是来自石壁的冰冷，而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牢房里空无一物，只有角落里堆着一些发霉的稻草。墙壁还是那些墙壁，地面还是那些地面。可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突然，他看到地面上的水洼动了。不是被触碰，也不是被风吹动，而是像有生命一样，自己产生了一圈圈的波纹。紧接着，更多的水洼开始波动，整个牢房的地面，就像是一面被打碎了的镜子。
赵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沉重得不听使唤。他毕竟年纪大了，又受了伤，刚才的愤怒和绝望已经耗尽了他大部分力气。
“哐当……哐当……”
挂在墙上的铁链突然自己晃动起来，发出刺耳的碰撞声。牢房里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让人头晕目眩。
赵苍强忍住不适，死死盯着牢门的方向。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突然，潮湿的墙壁上，一道砖缝里渗出了黑色的黏液。那黏液像是有生命一样，迅速蔓延开来，很快就在墙壁上形成了一幅诡异的图案。紧接着，更多的砖缝开始渗出黏液，整个墙壁都变得漆黑一片。
月光透过高窗照进来，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样，在靠近墙壁的地方突然消失了。牢房的角落里，出现了一片绝对的黑暗，比最深的夜还要黑。
赵苍的心跳得飞快，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他握紧了拳头，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无论来的是什么，他都不会束手就擒。
就在这时，那片绝对的黑暗中，亮起了两点金光。
那金光像是两颗燃烧的星辰，又像是某种猛兽的眼睛，冰冷、嗜血，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赵苍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这辈子和妖族打过无数交道，见过各种各样的妖瞳，绿色的、红色的、蓝色的……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金色竖瞳。那里面蕴含的力量，让他从心底感到恐惧。
“谁？！”赵苍沉声喝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
黑暗中，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高挑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袍子的边缘绣着银色的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花纹像是活过来一样，不断变换着形状。他的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那双冰冷的金色竖瞳，以及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他的脚步声很轻，轻得几乎听不到，但每一步踏在地上，都会让整个牢房轻微地震动一下。地面上的水洼在他靠近时，会瞬间冻结，然后又迅速蒸发，只留下一层白色的霜花。
赵苍感到一股强大的妖气扑面而来，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妖族都要浓郁，都要纯粹。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作为一个战士，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他的血液开始沸腾了。
“镇国将军赵苍，果然名不虚传。”那个男人开口了，声音像是玄冰摩擦过金属，冰冷而刺耳，“身陷囹圄，还能有如此气场，真是难得。”
“你是谁？”赵苍死死盯着对方，“妖族？”
男人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除了妖族，谁还能在禁军天牢里来去自如？”
“你想干什么？”赵苍警惕地问道。他不明白，一个实力如此强大的妖族，为什么会潜入天牢来找他。
男人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赵苍看到他的指甲很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色，尖端闪烁着寒光。
“我来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敢阻止你们那位英明神武的新皇陛下开战。”男人的语气充满了戏谑，“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老头子而已。”
赵苍怒极反笑：“妖物休得狂妄！老夫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让你们妖族踏入人族半步！”
男人摇了摇头，似乎对赵苍的反应很失望：“你还是不明白。你们的新皇已经下定了决心，三日后，十二门激光炮就会对准妖域的黑森林。到时候，战火纷飞，生灵涂炭，对你我双方，都没有好处。”
赵苍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想到，李玄舟准备得如此充分，连激光炮这种秘密武器都搬出来了。他更没想到，这个妖族竟然对人族的动向了如指掌。
“你怎么知道激光炮的事？”赵苍厉声问道。
男人的金色竖瞳微微一缩，嘴角的笑容更加诡异了：“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我知道你反对开战，我知道你被李玄舟打入了天牢，我还知道，你藏在密室里的那份边防布阵图。”
赵苍浑身一震，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那份边防布阵图，是他毕生的心血，记录了人族边境所有的防御工事和****，是最高机密，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妖族是怎么知道的？
“你……”赵苍指着男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牢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机甲变形时发出的那种刺耳的液压声。红色的扫描灯光透过牢门上的铁栅，在牢房里扫来扫去。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妖气！重复，检测到高浓度妖气！”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毫无感情。
赵苍的心提了起来。他知道，是改造禁军来了。他看向那个神秘的妖族男人，想看看他会如何应对。
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真是扫兴。看来，我们的谈话要被打断了。”
“哐当！”
牢房的钢制牢门突然向内打开，露出了三架银白色的机甲。机甲的肩部各有一门炮管，正散发着幽幽的蓝光，显然已经充能完毕。它们的头部是一个圆形的显示屏，上面闪烁着红色的光芒，看起来冷酷而无情。
“目标确认：妖王级威胁。执行格杀程序。”为首的机甲开口了，声音和刚才那个机械音一样，冰冷而空洞。
赵苍瞳孔骤缩。妖王级威胁？这个男人……竟然是妖王？！
他怎么也没想到，传说中统治整个妖域的妖王，竟然会亲自潜入人族的天牢，而且目标还是他自己。
妖王看了一眼门口的三架机甲，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机甲，语气平淡地说道：“滚开。”
“警告！目标拒不配合。发起攻击！”
三架机甲同时动了。它们的膝关节处喷出蓝色的火焰，速度极快地冲向妖王。左侧的机甲抽出了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链锯剑，右侧的机甲则展开了一面能量盾，而中间的机甲，肩部的炮管已经对准了妖王。
赵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妖王很强，但他也知道，这些改造禁军的战斗力有多恐怖。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声并没有传来。他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像是某种东西被捏碎了。
赵苍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只见妖王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左侧机甲的面前，他的右手竟然直接穿透了机甲的驾驶舱防护罩，捏住了里面的能源核心。那蓝色的、散发着强大能量的核心，在他的手中就像是一个脆弱的玻璃球，轻易地就被捏碎了。
蓝色的液体从驾驶舱里溅了出来，洒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机甲的显示屏瞬间变成了黑色，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激起一片灰尘。
中间和右侧的机甲显然也没想到妖王会如此强悍，攻击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妖王甩了甩手，将手上的蓝色液体甩掉，然后看向剩下的两架机甲，金色的竖瞳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还有谁？”
那两架机甲仿佛被激怒了，同时发起了进攻。中间的机甲肩部的炮管喷出一道炽热的激光束，而右侧的机甲则挥舞着能量盾，狠狠地砸向妖王。
妖王不闪不避，身体化作一团黑雾，轻易地躲过了激光束和能量盾的攻击。黑雾在机甲的身后重新凝聚成实体，妖王伸出左手，一道黑色的能量鞭瞬间抽出，狠狠地抽在了中间机甲的背部。
“轰！”
机甲的背部瞬间被炸开一个大洞，内部的线路暴露出来，不停地闪烁着火花。机甲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倒下了。
右侧的机甲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但妖王怎么可能给它机会？黑雾再次弥漫开来，瞬间包裹了机甲的全身。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机甲内部传来，那不再是机械音，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声。赵苍的心猛地一揪。他一直以为这些改造禁军已经完全被机械化了，没想到里面还有人的意识。
黑雾散去，机甲轰然倒下。驾驶舱的防护罩已经破碎，露出了里面的驾驶员。那是一个年轻的士兵，他的身体上插满了各种线路和管子，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原本应该是黑色的瞳孔，此刻却完全变成了白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麻木的痛苦。
突然，那个士兵的身体开始剧烈地膨胀起来，皮肤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的骨骼发出“咔咔”的声响，身体不断变大，衣服被撑破，露出了布满黑色纹路的肌肉。
“有机生物……同化……”
那个士兵，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士兵了，它发出了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朝着妖王扑了过去。
妖王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变故有些意外。但他的动作并没有丝毫停顿，一脚踢出，狠狠地踹在了那个变异生物的胸口。
“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变异生物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滑落在地，不再动弹。它的身体很快就开始腐烂，变成一滩黑色的脓水，渗入了石缝之中。
赵苍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从三架机甲出现，到被妖王全部解决，前后不过短短十几秒钟。妖王的实力，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妖王转过身，再次看向赵苍。他的黑袍上沾染了一些蓝色的液体，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现在，我们可以继续我们的谈话了。”妖王走到赵苍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他身上那股奇异的甜香更加浓郁了，赵苍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赵苍的声音有些虚弱。妖王的强大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妖王的金色竖瞳紧紧盯着赵苍，语气平静地说道：“帮我。”
“帮你？”赵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妖……”
“因为我可以救你的孙子。”妖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
赵苍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妖王：“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保你孙子活过这场战争。”妖王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静，“只要你帮我拿到那份边防布阵图。”
赵苍的心跳得飞快。孙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了。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以不在乎国家的兴衰，但他不能不在乎孙子的安危。
可是，那份边防布阵图，关系到人族的生死存亡。如果交给了妖族，人族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边是自己视若珍宝的孙子，一边是自己誓死保卫的家国。赵苍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挣扎和痛苦。
“你监视我？”赵苍艰难地问道，声音沙哑。
妖王没有否认，只是伸出手指，轻轻划过赵苍的锁骨。一股灼热的感觉传来，赵苍痛得闷哼了一声。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锁骨处，竟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金色妖纹，像是活过来一样，在他的皮肤上缓缓蠕动。
“这不是监视，是护身符。”妖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三日后黎明前，如果你想通了，就用你的血激活这个标记，我的人会来找你。”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更加密集的脚步声和机械运转声，显然是更多的支援到了。
妖王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卷起来的兽皮，扔给了赵苍：“这是给你的。好好考虑吧，老将军。”
赵苍下意识地接住兽皮。他认得这种材质，和那张被李玄舟烧毁的千年和平契约是同一种。
妖王最后看了赵苍一眼，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期待。然后，他的身体化作一团黑雾，钻进了墙壁的裂隙中，消失不见了。
黑雾散去，月光重新倾泻下来，照亮了牢房里的一片狼藉。三具机甲残骸倒在地上，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地面上，那滩黑色的脓水还在不断地渗入石缝。
赵苍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让他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兽皮，又摸了摸锁骨处那个灼热的妖纹。那个妖纹还在隐隐发热，像是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身上。
他颤抖着展开那张兽皮，上面用某种红色的液体写着几行字：“激光炮有弱点，在地心石能量转换处。三日内若无人配合，妖域将全力反击。”
赵苍的心猛地一沉。激光炮有弱点？妖王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了巡逻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赵苍来不及多想，连忙将兽皮塞进自己的发髻里，然后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走向牢房角落里的马桶。他想起妖王临走时说的话，那个密道入口，就在马桶后方的暗格。
他伸出颤抖的手，按在马桶后方的石砖上，用力一推。
“咔嚓。”
石砖松动了，露出了后面一个幽深的通道，通道里泛着幽幽的绿光。
赵苍回头看了一眼牢门的方向，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口。他咬了咬牙，钻进了通道里。
在他进入通道的瞬间，牢房的门被打开了，一群手持武器的禁军冲了进来。
通道里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赵苍摸索着墙壁，艰难地向前走着。他不知道这条通道通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但他知道，从妖王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彻底改变了。
三日后，黎明前。
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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